雾也怔愣间，支额轻笑的奉江撞入眼帘，光线沿着祂下颌骨一路探入颈沟，最后没入锁骨深处，切出漂亮迤逦的侧脸。
他透过光线看到了奉江大人眼中的自己，紫眸泛着他道袍的深绿色，平白给祂柔和的脸上添了锋利。
雾也近乎放肆描摹这画面，要将眼前人永远镌刻在脑海，“奉江大人对我不好奇吗？”
他终究是问出了一直埋藏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奉江红尘片刻不沾身，却偏偏独独对他格外关注。
是因为那个人同他很像吗？
连修罗王都对那人敬佩有加啊。
他是带着目的接近对方的，比起不怀好意，更多的邪恶念想。
不费吹灰之力，他便可调动别人情感，哪怕是神明，修罗王本来对他动了杀心，最后仍旧将奉江大人过往全盘托出。
那奉江大人是因为他还是因为那个躺在祂怀里的人，才对他有所不同？
雾也不敢多奢求，更不敢深想，他翻身下榻。
站在榄窗遮蔽的暗影中，伸出手，“奉江大人，欢迎来人间。”
他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粗糙的道袍穿在身上依旧称出隐隐在勃发的小臂，他压下心中不快，极力规避巳灵殿看到的场景。
雾也伸出手，那只手探入阳光下，盛着满室光辉，静候祂的到来。
不多时，雾也手心传来温凉的触感，奉江反手握住他，改牵为拉，朝门外走去：“走吧。”
清泰城三面环山，过了不远处东绥江便是皇城。
夏日田间稻香漫过肌肤，田间渠水畔，栽种了几棵供人纳凉的垂柳，绿葱葱的，立刻吸引了雾也的注意。
“奉江大人知道花环吗？”他伸手去够，仔细挑了个没有蛀虫的枝叶细条。
手腕发力，拽下一根，两手捣鼓起来。
奉江对他的动作充满了稀奇，闻言点头道：“知道，人间丧事常用。”
“……”雾也手上动作一顿，神色微妙地看了眼手中半成品的花环。
他还想将这个花环套奉江大人头上来着。
突然觉得手里东西很不祥。
赶忙趁着奉江没发现，潦草拆了弯成弧形的半圆，“啊对，没错。”
谁知奉江大人难得敏锐，一眼就看出来，见雾也慌乱像是要为他缓解尴尬，对他手上的认真点评：“你编得不错，下次可以试试纸钱折元宝。”
雾也手里的枝条嘎嘣折断，他咬咬牙跟着点头，很努力不让自己嘴角抽搐：“……好的。”
谁啊，黑心玩意居然对奉江大人说这些。
远处牧童骑黄牛，手摇柳条，哼着童谣踏歌犁地。
“哎呀，”雾也看着天上空荡荡的，连块云都没有：“若是二月天就好了，二月里人间天空满是纸鸢，好不热闹。”
“纸鸢？”
“嗯，就是从地上牵着，在空中荡来荡去的……地上人欢声笑语的。”雾也也就见过几次，凭着印象描述。
奉江认真听完，想了想，冲他一抬下巴，“跟我来。”
“？”雾也歪头跟上：“去哪？”
下一秒眼前裂开一道门，脚踏进去那一刻，逼入口鼻血腥气闷头砸来。
血腥气翻涌的刹那，雾也袖中黑雾暴起，如毒蛇般噬向四周，又被他硬生生掐灭在掌心。
奉江似无所觉，仍牵起他袖口：“安心。”
可雾也似乎看到，祂指尖掠过的地方，黑雾残痕如被灼烧般消散。
他身形猛地一僵，胸膛跳动声像要震碎他的肋骨，雾也努力压着呼吸，不着痕迹放慢脚步，同奉江一前一后错开位置。
然而奉江却也跟着放慢了脚步，雾也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很想去看看奉江大人是何种表情？
祂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可周围昏暗，他看不见对方神情，借着微弱光线，只有一抹浅笑晃荡在眼前。
不多时，奉江开口道：“到了。”
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啊。
周围空气不时传来冰霜冷结，坠地碎裂声响。
这是蝎蛭子……下三道？
上三道各有界限，区分很明了，这下三道因着常用下三滥手段，亲如一家，没有界限之说。
脚边正巧掉落一颗冰球，水蛭片节的怪虫蜷缩在其中。
雾也盯着那冰球中仍不断挣扎的蝎蛭子，仿佛这置身黑暗的他也身处牢笼。
奉江大人这是发现他的真实面目要处决他了吗？
来到下三道垂在身侧一直紧握的手心缓缓松开，挺好的，能得奉江短暂相陪便已足够。
那一刻他心中突然有几分释怀，不是被揭露身份兵戎相见的割舍，不是命悬一线任人宰割的亡命囚徒。
而是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用自己本来的面目和祂在一起，哪怕只有一秒。
“你在想什么呢，叫了好几声也不见你动。”奉江双手捧住他脸颊，忍不住揉搓起来：“抬头，看纸鸢。”
雾也握住他不断乱动的手，迷糊听话抬头。
视线擦过祂鬓角银发，望向远处。
地狱鬼火就在这时轰然燃起，紫蓝色的火焰封闭在一盏盏灯笼状的囚笼中，通天锁链束缚其上。
连成一片的火光晃荡着，一道黑雾打在笼壁上，带动锁链碰撞。
不过比锁链声先传来的是一阵阵刺耳的哑笑，雾也寻声看去。蓝紫鬼火下站满了尖嘴獠牙的鬼怪。
每一道黑雾打过，下面就响起咯咯哒哒笑声。
雾也：“……”
他描述的这么阴间吗？
“你不喜欢？”奉江观他一脸菜色，不解道：“为什么？”
祂回忆了一下人间田野，似乎同这阴冷的暗域大相径庭。
“我以为纸鸢就是囚徒挣扎的模样，抱歉。”
“没有。”雾也回答的很快，几乎是刚出口，这边的话就早停留静候已久，绝不让祂任何一句得不到回应，“奉江大人不用对我道歉，雾也没有不喜欢。”
雾也拉着祂的手腕，牵引着温凉指尖，沿着自己锋利的下颌线缓慢游走。奉江似是被他身上的温度灼到，指节不自觉地轻颤，恰巧停在雾也凸起的喉结处。
他喉咙滚动动，喉结上的指尖也随之起伏。
黑暗中的鬼火在身后幽幽燃烧，跃动的火光为奉江的侧脸镀了层暧昧的红晕。祂偏过头去，手腕用力一挣，却仍被牢牢禁锢。
连碰都不想碰他，雾也不由吃味。
他近乎狠厉地抓紧奉江，贪婪吮吸祂身上的香气，平复躁动。
而作为被他禁锢的一方，奉江仅是微蹙眉头，便卸了力，任他作为。
雾也执拗般拉着祂继续向下探去，将祂的手掌按在自己胸口，一字一句道：“奉江大人，心脏在跳动。”
你若喜欢人间悲欢，我愿意为你描摹。
以体温为墨，以心跳为笔，陪你体味这七情六欲的灼热温度。
奉江手心按在他胸上，感受着掌心下急促的蹦跳，没注意雾也眉头陡然紧锁，隐藏在袖中的手冒出黑气。不用看雾也也知道，整条手臂肯定爬满了黑色纹路。
他抬起头，明灭的鬼火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匍匐似的连城倾倒。
雾也收回视线，深深望着奉江。
……
下三道穹楼之上，雷暴轰鸣。
葬影山谷浓稠黑气滚流倾泻，须臾之间笼罩整片峡谷。
鸟雀惊厥，赤羽扇飞快速逃离。黏稠黑雾如附骨之蛆攀上鸟羽，瞬间将其吞没。
黑雾中传来阵阵阴湿冷笑，在峡谷上空回荡。
整片峡谷全笼罩在这诡异的景象之下，无论地上亦或是天空，生灵尽被捆缚。
不多时黑雾散去，原本活生生的鸟雀早没了生气，阴森骨架如羽毛般飘悬在空中。
下一刻陡然坠落，砸向地面。
恶鬼者踏着满身黑雾出现在葬影山谷。
另外两位早已等待多时，畜牲道神明一见来人，立刻恼怒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本座等着，还不滚过来！”
恶鬼者也不遑多让，立刻阴阳道：“呵，你跟那没脑子的凡人一样，愚蠢至极。”不过祂似乎并不想同对方多说，嗤了一口：“我见到奉江大人来下三道了。”
端坐主位闭目养神的地狱神明睁开眼，孤傲地瞥向两人。
畜牲道神明被祂看的一阵窝火，却也不好当场发作，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奉江维系六道轮回，让祂们三个守在这暗无光影的下三道，却让那个墙头草占尽资源去了人间，祂们心中积怨良久。
地狱者：“我感受到夺也在下三道。”
一直以来，祂们并没有直接接触夺，夺那家伙能随意操纵空间，下三道便借空间术法中的能力屠戮人间。
那力量着实古怪，连神明必须共同启用的空间力量，夺自己便可随意操纵。
“夺？”恶鬼略一思考，不屑道：“灭了那道修满门才催生出的一只鬼而已，不堪大用。这么久了还攻不下皇城，而且那家伙似乎正在不断脱离我们的管控。”
尤其是奉江到人间之后，之前动用夺的力量那家伙都是默许，可现在居然敢同祂们对抗，排斥祂们。
真是狂妄！
恶鬼：“空间术法不能留，若被奉江大人知晓夺是我们逼生而来，必不会放过我等。”
畜牲道神明难得附和：“不就还剩个皇城？人间那家伙怂鬼，不会管的。我们直接攻入人间，若是奉江大人开伞，燃魂之术撑不了多久，耗死祂，以后人间就是我们的了。”
地狱者安静听着，手持佛珠，拇指拨动珠串，低眉沉思。
天道那家伙不管事，人间神明是个彻头彻尾的怂货，至于那阿修罗道……佛珠拨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听的畜牲神明心烦意乱，祂最喜欢拳头解决问题，能坐下来认真交谈已是难得：“你若不行，也滚一边去。”
“呵，还不知道是谁呢，之前带着自己地界的族人攻打人间，被奉江一只手碎了半个畜牲道。”恶鬼者低头摆弄自己指甲，忍不住嘲讽。
“你！”
“好了。”地狱者打断两人交锋，“我们必不可小觑了奉江，夺可连通空间，用它作为媒介，将我等合三为一，这样既壮大的下三道的能力，也不用担心哪方畏首畏尾。二位觉得如何？”
畜牲道神明同饿鬼者对视一眼，点点头。
地狱者继续道：“此外，阿修罗道地界最近很是太平啊？”
阿修罗道各地藩王争藩，虽说修罗族群力量强大，却也是纠纷最多的。
畜牲神明：“没有啊，除了前两日消息说巳灵殿上空雷鸣外，挺正常的啊。”
“呵，要不说神也是有差距的，哪怕是下三道也分的来高低。”恶鬼者擦弄匕首道：“祂的意思是造势，让藩王闹事。如此一来……”
畜牲反应过来：“如此一来，奉江就孤立无援了桀桀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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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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