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卦术分两种,一为铜钱卦,二为时间卦。
铜钱卦以铜钱、龟甲、筮草等物,通花石草木占卜万物瞬息之变。
时间卦,只此一样,算人。
以人为起始,细数光阴流转。
之前在二脉枯木林中,江知眠助他破开藏息阵时,说的便是时间卦,当时他只觉得有趣。
毕竟时间卦自某个时间开始,计算的每一时刻便不容出错。
对与裴南泽来说,这样枯燥无味的事物,他一没那定力,二又年纪尚浅,铜钱在手,根本用不着在时间一词上耗费心思。
那江知眠呢?
他的时间卦又是以什么为起始,那个锚定一生的时刻又在何处?
裴南泽不用细想,答案便呼之欲出。
六道壁垒筑城前后。
这枯燥的时间,在他离去的光阴,江知眠是如何细数着时间,默数着他离开的岁月,等待他的归来。
裴南泽不敢想。
而这一切,江知眠从未说过。
江知眠的爱意藏匿的太深,就连身处其中的裴南泽也触碰不到。
这次拿回记忆,若不是雾也有时空能力,他通过夺的眼睛穿梭古今,看到了巳灵殿中怀抱自己的江知眠,不知道又该被瞒多久。
檐滴敲阶,暮色染窗。
屋外雨打纸窗,空气中的潮意,让刚归春的人间洇开一片朦胧凉爽,江知眠却是被热醒的。
他动了动,腰间箍住的手臂收的很紧,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裴二。”张开口,嗓子沙哑,他只得用手去推裴南泽。
“江大人。”裴南泽眯糊糊打着哈欠,道,“要起来吗?那我能否有幸代劳一二?”
裴南泽总是束着发,高高的马尾,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如今乌发披散,遮挡住眉眼锋芒,显得温和起来。
江知眠忍不住多看几眼,直到裴南泽眼底的笑意浮现,大咧咧朝他跟前凑,他才收起心念,撇开视线,“说正事。”
“原来我们昨日做的不算正事吗?”裴南泽给他倒杯水,闻言半真不假挑眉道:“我都跟你圆房了,夫君。你不会要抛弃我去找那什么雾也去吧?什么云里雾里的名字,一听就不正经,你可别被骗了。”
“……”
除了你,谁骗得了我?
江知眠随便点点头,抿了口茶,改口道:“公事。”
那就是朝堂又有热闹看了,裴南泽乐道:“不知是哪位官员又闹出笑话,都让我们江大人记挂在心了?”
江知眠顿时很不想搭理他,多回一句不知道又要被这家伙瞎想些什么,“你少说两句。”
“又凶我,”裴南泽嘴角笑意浓浓道:“行吧,江大人请讲。”
可被他这么玩笑,江知眠思绪也跟着跳脱起来,突然想到自己不算了解裴氏二脉,除了多年前二脉夺化以及同裴南泽前些天去的那次,便再无其他交集。
印象只局限于二脉经商,多修术师这一层面。
倒是这家伙一直以裴二自居,他以前不愿多管,就算好奇也不会去深究,如今无需顾及太多。
“你在裴家排行第二,上面还有哥哥?”
“没啊。裴家不按性别排次序。我上面应该还有个妹妹?”
“……”
这不确定的语气是认真的吗?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江知眠默然片刻,仍旧忍不住惊讶道:“妹妹?”
“是啊。妹妹。”裴南泽坦然道。
江知眠能有此疑问,想是早已知晓他并非裴恪亲生,也不多解释:“我虽担着裴家的姓氏,却并非裴家人,刚到裴家他们自然不愿让我占了主位,对此百般阻拦。”
二脉镇鬼,在术师界一骑绝尘,能有此等傲慢也合情合理,在所难免。
“不过他们怎么也想到,千防万防,你屈居人下,最终还是稳坐家主之位。”江知眠替他补充道。
“这怎么能叫屈居?”裴南泽低头在他脖颈处轻咬下,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结果还没碰到,就被掀起的被褥捂住脑袋,视线一片漆黑间被用力推开,唯有淡淡的六月雪萦萦鼻息。
裴南泽咬咬牙,自被褥中探出眼睛,乌亮地眨巴盯着江知眠看了几秒,然后乌发半显后的耳垂染上了绯色。
裴南泽满意了,笑道:“二脉多经商,一些术师为了保护商道不被鬼巳侵占会驻守相应商道,这些人非必要不会回二脉,也不愿回,所以我也不常见。至于裴大小姐不常待在二脉,整日跑去江湖做什么游侠,我懒得过问。好了不说这个,你刚要讲的什么公事?”
想着这家伙连灯火会都不晓得,江知眠在开始话题前谨慎发问:“京城春宴你可知晓?”
裴南泽:“那是什么?有多热闹?”
“……没热闹。”江知眠:“京城各大世家把持朝政多年,是以文官压武将一事早就是不成文的事实。寒门难出学子,武门难觅良将,京城春宴由礼部操办,陛下也会亲临,以表重视。其间不问出身,只凭才德举贤。为此这春宴便成了突破世家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
裴南泽听懂了:“这是有谁要来宴上闹事?老头……陛下还管不了,说不定还得笑脸相迎,哈哈有趣。”
某个披黄袍的老头气的满脸通红,胡子吹嘘,表面还得阿谀奉承,想想他就开心。
毕竟不经他同意,擅自让江知眠同他捆绑,安排个师长的事他还记得呢。
裴南泽笑道:“我想想啊,这肯定不会是朝中的谁,春宴办了这些年不可能因为哪位大臣就坏了规矩,敢堂而皇之的闹事,如此说来是只有边关了。其余蕃国多年未有战事,就算来了,陛下也没没必要笑脸相迎……是北漠那边有新的动作了?他们要春宴时候来我大兖?”
果真敏锐。
江知眠忍不住赞叹,他还没多说,只言片语就联系上了,“难怪修罗王会在你手里败下阵,任你取回记忆。”
谁知这夸赞的话,裴南泽听来笑容一顿,意味深长的看向江知眠,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一遍,“哦?江大人说我自己同自己吃味,很是矛盾,怎么如今自己也近墨者黑了呢?”说着勾起江知眠发梢,缠绕在指尖,“看在江大人身体不适的份上我就代为解释了。”
江知眠冷淡道:“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裴南泽躺在床上,手臂环住江知眠的腰,靠在他肩头一本正经道:“若是有说错的地方,师长也可为我指正,学生我一一改过便是。”
“……”
“你威胁修罗王让他助我找回记忆,不是因为你放下我身为术师的身份,想跟我坦白。而是你不清楚夺的空间能力自过去看到了多少,我又会因此想起来多少。这些不确定但凡有一点泄露,便如蚁穴溃堤早晚会被我发现,所以你干脆先一步挑明。”裴南泽说着扬起头,“我的江夫子,学生可有说错啊。”
屋外雨势渐骤,如鼓点般敲击心房。
半晌,江知眠轻叹,“什么都瞒不过你。”
“可是江大人。”裴南泽望着他,敛了敛笑意,认真道:“我先是自己,再是术师。”
术师无情,可他们终非草木。
其实早在见面的第一眼,无论是清泰城中递出的六月雪,还是出宫车马行过梨花道下的展容,亦或是三坊鼓楼前的再遇……
他是满口谎言,假话说多了,有时自己都分辨不出,可唯有一句是真话反说。
——江大人这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牢狱中的揶揄,是裹挟在真话中的一句试探。
——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其实早在想见的第一眼就喜欢上,自此药石无医。
他说着执起江知眠的手贴在心口,“而且,我的大人,术师自动情的那一刻就再无转圜可能。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将对你的思慕埋葬在心里吧?”
不待江知眠开口,裴南泽拉长声音,幽怨道:“好薄情啊——江大人!”
江知眠:“……”
最终江知眠被裴南泽闹得终日卧榻,这于他实属罕见。
“我要回府一趟,想起来件事,回去确定一下。”裴南泽束起长发,衔着发带:“一块出去走走吗?权当散心了。”
“不了。”江知眠取过梳篾,按他坐在镜前,“我告假多日,不宜再耽搁。”
“也罢。”裴南泽托腮望着镜中为他梳发的身影,“那我尽快回来。”
江知眠:“倒也不必。”说完余光瞄到镜子里裴南泽皱起的眉眼,无奈补充道:“我去寻你。”
裴南泽笑道:“好啊。”
于是裴南泽七拐八绕在江府转了近一个时辰,被匆忙赶来的江侥“请”出府门。
尖啸的滴血鸦围成一圈,乌黑的屏障后隐约可见一道身影。
虚空中或近或远的声音传来,“消息确凿?”
“属下愿以性命担保。”包围在鸦羽中的的身影行礼,半跪在地,“裴南泽的确会阵术。”
虚空中的声音沉默片刻,又道:“你先前传消息说裴南泽不认路,这不通方位的人却习得了阵法?”
鸦羽化作血雨滴落,腐蚀血肉的嘶响混着血腥气,引得群鸦躁动翻飞。掀动的衣袂间,隐约露出一截剑鞘。
“属下……先前判断有误,还望主人恕罪。”
“本座推了那两个家伙的盛情邀请,特意抽身前来,你最好句句属实。”鸦群渐渐退去,令人窒息的压迫也随之消散。
“继续盯着裴南泽,借滴血鸦传讯。二脉已在他掌控中,你见机与尚、程两家接触,断他臂助。”
“是。”
“你说他身边跟着非人间道的游魂?”
“……名唤苗苗,裴南泽分魂,将其滞留人间。”
空中传来一声低笑,如刺骨的冷箭顺着毛孔扎进身体,瞬间令人头皮发麻,“还真是重情重义啊,术师破坏六道平衡,本座自当拨乱反正,加以约束,寻机杀了那游魂。”
跪地之人猛然抬起头,漆黑的鸦群隐没了她眼中的光亮,她不顾身上被侵蚀的伤痛,咬牙道:“那游魂与裴南泽形影不离,更有他魂魄相护,属下无力抗衡。”
“是打不过,还是不忍啊?”空中黑影倏然逼近,欣赏着她的惶惑,“放心,只需抽离裴南泽的魂魄,其余不必你动手。”
滴血鸦化作黑雾消散。
良久,女子缓缓起身,风拂帽帘,露出一张深邃的异域面容。
往前翻了翻……时间卦最早在第四章提及,破藏息阵是在二脉,第十七章。
然后神秘反派最早在灯火会那里出现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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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时间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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