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回山

于是乎,江年只好担起医药堂大任,以一己之力扛起半壁江山,一边忙着治疗伤患,一边还要耗费心力为尚且年幼的后辈答疑解惑。

她搅和着那碗白浆糊走到莫寻床边,这位心理扭曲的伤患显然和她此前见过的所有都不尽相同。

此前种种,不是用一张铁嘴说没事,就是千方百计地逃离病房,可谓是没一个省心的,仿佛每天出门找死就是最重要的使命。

而这位人魔显然不一样,也不知是脑子里哪根弦没搭对,居然在医修面前找死。

江年不得不先塞给他一颗安眠丸。

这时,此前离去的怜青去而复返,怀里揣着蝴蝶结药包,一只手还拄着原本倚靠在五楼的拐杖,呼呼喘着粗气。

“小年姐!莫寻……”

他一句危险卡在喉咙里没出了口,楞楞看向床上的木乃伊时,那木乃伊似乎还打着欢快的呼噜。

江年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为莫寻涂抹着治愈外伤的白浆糊,闻言抬头问道:“怎么了?”

“额…没事……”怜青挠挠头,对上那双透露着疲倦的眸子说道,“我等会儿要把他送去监牢。他实在,实在太不可控。”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江年简单地敷衍了事,只是手下动作加快,白浆糊慢慢涂抹上莫寻全身,“可现在他是我的患者。”

一碗白浆糊见底,江年嘴里念叨着什么,继而莫寻身上散出淡淡白光,尽数没入体内。

“这就是你要做的事?”江年转身去拿木柜顶的夹板,“那看来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紧急。滚过来,你的膝盖很严重。”

“可是……”

“嗯?”

怜青还想反驳点什么,可他看见江年沉下来脸后,只得投降,在椅子上坐好。夹板固定住左腿后,他身体极力后仰,对即将到来的大事极力抵触。

“剑修勇士别紧张,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下就好。”江年说着,两手用力,同样随着“咯吱”一声响,“看吧,厉害的剑修勇士。”

“这是李阳总说……”

就不要用来揶揄我了吧……

怜青额头浸出一层汗,听着江年语气中的揶揄,他下意识地辩解,提到李阳时又立刻消声匿气地垂下头去。

江年似是看出他的不对劲,只是说道:“等那道白光消散,你就可以带他走了。”

怜青抬起头看过去,江年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那药膏?”

“擦不擦掉随你,爱干净的剑修。”

“嘭”地一声,五楼房门被关上,江年的脚步声匆匆离去。

怜青有些无奈,小年姐似乎对剑修很有一番看法,而这看法的来源绝不仅仅只是因为林洛生被当做了剑修斩妖,还因为厉害的剑修勇士总是抗拒去到医药堂。

就像李阳所言,剑修和医修生来就势不两立。

虽然他只是单纯针对林洛生一个人。

怜青左腿慢慢下地活动,他试着用力蹬了两下,疼痛已经不复存在,而莫寻周边的白光仍不见黯淡。

闲着也是闲着。

怜青想,索性一把捞起一旁的扫帚,准备给五楼进行一下彻底的清扫。

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可于他而言,忙起来的时候仿佛更容易胡思乱想。

他们还会活着吗?就像钟止汀说的那样。

“你还是回来了,怜青!”

钟止汀这次不再选择控制莫寻的身体,或许是因为那具身体此刻被禁锢的太狠,已经没有任何余地。

一个手掌大小的钟止汀漂浮到怜青眼前,面上尽是阴狠。可他并不能对怜青造成什么危害,毕竟他只是一个灵魂。

于是阴狠便是那样无趣,像是为了一件恐吓小朋友,随时会被收走的玩具——可惜,这是一位根本不喜欢玩具的小朋友。

怜青充耳不闻,他一向擅长装傻充愣,尽管莫寻总是这么说,可他自己真的不这么认为。

钟止汀飘来飘去地烦他:“你难道不想见见他们吗?死去的人最后一面,那种表情真是让人难以忘怀。我可是有办法。”

怜青拿上润湿的抹布正与一块凝固已久的胶黏物作斗争,对着钟止汀说道:“真是讨厌,对吧?怎么也擦不干净。”

“你这混蛋!”

“对,”怜青竭力抠掉那块胶黏物扔进垃圾桶,应和道,“你这混蛋。”

钟止汀气愤地在房间里飞来飞去,白光仍不见消散只是黯淡些许,怜青便也只好留在房间里等待。

钟止汀:“或许你可以试试呢?怜青,你学过画符吧?这对你没坏处,而且很简单。”

怜青:“但你并不可信。你会扰乱我的思绪。或许我应该去找师祖,你会想见他的,对吧?”

“你这小混蛋!”

钟止汀转瞬缩回了莫寻神识。五楼病房再次重归宁静。

小混蛋坐回木椅,他本不是一个喜欢回顾过去的人,在最后一次见到父母以后,在今天以前。

怜青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莫寻,想:或许还要除去有关莫寻的时候。

莫寻实在过于特殊了些,几乎贯穿了他整个生命。十四岁以前,世界安宁,他的世界也是。天塌的大事也比不过吃饱睡好,因为他的世界还有顶梁柱,可以撑起一片湛蓝的天。

但十四岁以后,世界大乱,他的世界也因此大乱。天塌的大事比得过一切,顶梁柱倒塌在面前,天空碎片散在世界各处。

他也曾想过就此殒命,可是莫寻忽然就那样出现,和毁天灭地的狼妖一起。

然后狼妖殒命,属于他的天空碎片,就这么一片一片,四处捡凑着拼回了天空。

再然后那个重新拼凑了他天空的救世主就此消失,像只存在于西方传说中的老葛朗台,吝啬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怜青一时看入了神,白光是何时消散的也不曾发觉。

就像莫寻再次出现时,满身的魔气、浑身的戾气,他也不曾第一时间发觉。

可事情怎么会变成那样呢?明明在那之后,在凉城,在望溪村……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莫寻苏醒过来,身体不再由疼痛支配。可他仍旧被禁锢,而且被怜青看得一阵恶寒。

哦,或许是他身上这些黏腻的白糊糊在发挥作用。

“这是什么东西?脏死了!快从我身上拿开!”

“也许应该说洗掉。”怜青端来早就打好的热水,甚是贴心地问道,“你希望我帮你吗?”

“滚开!”

“好吧,稍等。”

怜青两指并拢,在他周边凝滞出灵气,继而一盆水泼上去,病房没有被捣乱,并且还收获了一个被洗干净的莫寻。

“好了!你现在很干净。”

“你吵死了!我可以理解为你在给仇人,洗澡吗?泥菩萨。”

莫寻湿漉漉的,衣摆、发尖一并淌下水渍,看起来狼狈极了。可他显然还未料到自己的处境。

“怎么理解随你,我其实也不想沾一身浆糊。”怜青拽着他胳膊将其扛在肩头,“你是仇人吗?你是谁的仇人?又或者我应该这么问你,莫寻。”

“你真的,杀了他们吗?”

莫寻僵硬的身子一顿,随即剧烈挣扎起来,可他身上的夹板不遗余力地发挥着余热,一星半点的挣脱机会也不曾给他。

“小年姐的东西,最基础的作用就是稳住总是不听话的……剑修。”

怜青话语间一顿,似是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江年总是对剑修没什么好脸色。

然后他继续接上刚才的话题,似是自言自语道:“莫寻,你没有吧。尽管你再是如何否定,但其实没有吧。钟止汀已经告诉我了,不止一次。”

他们已经走下了楼梯,怜青说的也很是笃定。可莫寻并不这么认为,尽管他此刻连反抗也做不到。

“钟止汀?你居然会信他的话啊,蠢货。”

“全天下任何人,没有谁的话是绝对不值得信任的。莫寻,我相信没有人是百分百、绝对的坏人,钟止汀不是,你也不是。”

怜青扛着他走向监牢,最深处、最牢固的一间——那本是为钟止汀建造的。

不过时间过去了太久,久到钟止汀都已经身亡,而这间始终被加固的房间居然还有被派上用场的一天。

怜青背着莫寻走进去,忽然叹了口气:“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能代替受害者原谅。我们都是。”

我们都不该被原谅,甚至不该装作一切从未发生地,大言不惭地接受原谅。

莫寻僵硬地靠坐在墙角,闻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喊道:“喂!给我解开,反正也不可能跑出去吧!”

怜青放下他离开,走到一半又回过头:“可你应该先把伤养好,帮你解开的话,你一定又会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

“哈?!”莫寻瞪大眼睛自动过滤他后半句话,“你疯了吗?你见过谁在这种鬼地方养伤?伟大的剑修,你吗?”

“我还有事,”怜青隔着狱门同他对话,语气颇有些哄小孩儿的意味,“等我回来,或者等师祖出关,你会重获自由的。”

“在监牢里的自由吗?”

怜青蹲下身,言辞极为诚恳:“我以为你搞这么大的麻烦出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莫寻舔了舔虎牙,脑袋一歪抵在两面墙当中,随之下落的哑亮黑发遮挡住他半张脸:“我为了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他咧着嘴笑,看不出笑意,倒让人深刻明白,这是个怎样的疯子。

怜青直觉不妙起身便走,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点也不想听见莫寻说话。

以往总是他再说,莫寻一言不发的听着,到了现在,莫寻居然变成了两个人之间,话多的人。

“泥菩萨抖抖身子就把泥点子全甩到了身边人脸上,摇身一变就成了真菩萨。”

他眼里闪烁着星光点点,低低笑了起来,可因为身子被夹板固定住,笑也笑不痛快。

“一草一木,连只臭虫在菩萨眼里也熠熠生辉,但其实谁也不在菩萨心里,菩萨对谁都在意,事实上呢?你在意过谁?泥点子沾到旁人脸上,擦不干净也洗不白。慢慢地,人们会发现,菩萨才是最要命的毒药。”

“和你有关的人,最后都会变得不幸,都会面目全非。”

莫寻半昂着头看他,视线被发丝遮去大半,咧着嘴笑,边笑边问:“怜青,你活到现在所坚持的一切,除了害死身边人,还有什么意义吗?”

怜青背对着他,拳头松了又紧,最终只闷闷地憋出一句:“……难道,难道让我痛苦就会让你高兴吗?”

“我高兴啊,我当然高兴了,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呢?”莫寻口中蹦出一连串的高兴,可他看起来一点笑意也没有,“我遇见菩萨啦,真菩萨,千百年难得一遇的活菩萨!”

怜青紧抿着唇,转身将他身上的夹板拆下来换上束魔索,狠狠往他脸上砸上一拳,再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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