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虎豆看不过眼,盛情邀请皓安去往监牢内部一游。皓安起初还摆着手拒绝,可后来他实在太困,廊道地板又太硬,实在睡不踏实,虎豆又拍着胸脯同他做担保,他最终还是略施小计,打开了狱门,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而虎豆一干妖等集体装模作样演了出戏,皓安只记得给自己加了层防护,却忘了关上监牢的大门。因而给了它们一个窜逃的机会。
不过窜逃最终演变成了看热闹。因为某二位土匪实在是霸道,霸道之余又不失敏锐,它们实在是没找到窜逃的机会。
皓安脑子昏昏沉沉,这会儿想不到动用灵力逃走;而它们,从登上青云山以后,妖力就尽数失效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它们才听见怜青吭声。不过他将将发出一个音,就囫囵吞枣地咽了回去。他的嗓子像是糊住了一团浆糊,那个短促的音节听上去根本不像人声。他只好偏头清了清嗓子,才继续打破沉默。
怜青翻了个身躺在他肩头,像很久以前一样,只是他脱口而出地不是信任,而是怀疑:“你真的和我们是同一个目的吗?”
这个问题不仅怜青想知道,守在监牢门口等待窜逃机会的妖们更想知道。一个人和若干只妖竖着耳朵等回答,莫寻却只是笑,扬着手去够天上的繁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
同一个答案,屋内屋外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屋里的想这下完了!
而屋外的却想,那就还有希望。
他们抱着截然不同的想法,或绝望、或希望,或迷茫、或坚定,有人祈祷着明天永远不要到来,有人恨不得下一秒就已经身处密林。
可时间从不为任何一个人停下脚步,也从不为任何一个人加快速度。它带着暖阳缓缓而来,从来存在于画本中的初生晨曦,居然真的存在于世间。
久居昏暗的莫寻分辨不清太阳的方向,但当阳光普照大地,他最先看见的却并不是晨曦——而是躺在他肩头睡得正酣的怜青。
莫寻保持着姿势没动窝,即使右肩已经麻木到感知不到任何,他也没一脚踹开这倒霉催的。
他略微一低头就能瞧见怜青脖子上的一圈红痕,他比划着将左手虚虚放过去。莫寻垂眸凝视怜青的睡颜心想,如果他就这么攥紧了手,怜青一定活不成。
其实抛却明显到傻子都能听出来的戏弄,他几乎从没对怜青说过谎。而怜青大概也不会发现这个可笑的事实,因为这个可笑的事实连莫寻自己都未曾发觉。
就像莫名其妙出现在他体内的聚灵符,他大抵在从不在乎过的时间里吃下过一颗“禁止说谎话”的糖,副作用是只在面对怜青时生效。
如果他下定了决心,怜青一定看不到今天的太阳。如果当初他没有遇见怜青,像那样单纯善良的性格一定会有很多看不到太阳的机会。
可他没有下定决心,也真的遇见了怜青。
莫寻胡思乱想着,终归也只是把手轻轻搭在手下人的脸庞。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边的一团柔软,终于发觉自己也真是贱到了骨子里——他根本接受不了怜青的死亡。
当初会救下濒死的怜青,并不是因为他脑子里构建出的一场阴谋,原来是因为他还会跳动的、并非全然冷硬的心。
恍惚间,莫寻好像又听到心跳的声音。
空空……空空……
空空……哒哒……空空……哒哒……
突然出现的脚步声与心跳声交织在一起,莫寻不耐烦地转头望去,恰好与满脸心虚的皓安对上了视线。
他呼出两口不爽后,依旧不爽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我……我……”
皓安立刻站直了身子,继而他又深感不对——他现在还站在这,不就是因为这俩土匪霸占着道路吗?可他心里虽是这么想,但对上莫寻要杀人的眼神时,还是顺理成章的垮下了肩膀,皱巴着小脸:“你们也一直在这啊……”
他暗暗暼了暼不远处下山的必经之路,以求对方能够理解他的未竟之言。然而莫寻对此不甚在意,并且十分倒打一耙:“你昨夜看见什么了?”
皓安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蜿蜒流转,默默摇了摇头咬着嘴唇不出声。并且决定绝不屈服于威逼利诱,一口咬死什么也没看见。
“密林位于妖界,你也知道妖界有多危险的吧?那不适合你……”
“你们!”皓安闻言,七个嘴八个舌头一并争相斗艳起来,他话说得着急,险些闪了自己舌头,“咳咳……你们就这么,躺了一晚上?”
莫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十八年前你还就这么躺在怜青怀里呢。”
“我那时候就这么大一点,这怎么能一样啊……”皓安前行了两步,看见怜青脖子上的红痕后,底气又多了几分,“而且,你们昨夜不是打起来了吗?”
“你就看到这些没用的?”莫寻啧了一声,摇着头笑,“你要是再早一点探个脑袋,就一定能让怜青同意你去了。”
皓安闻言更是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想怜青现在一定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尤其是在昨晚以后。
菩萨会对同伴包容到什么地步呢?菩萨会和恶魔扯上关系吗?坏事做尽的恶魔会因为和菩萨扯上关系而被原谅吗?
莫寻不知道别人,可怜青一定不会。他们都明白,没人能代替受害者轻易说出“原谅”两个字。
莫寻也最不需要原谅,弱肉强食本就是世界不成文的规矩,死了就是死了,哪怕有再多的怨言也无从出口。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如果一个人临死前的“善”也是极尽所能的仇恨与怨憎,已然足以说明他有多不该被原谅。
他不遗余力地泯灭数不尽的生命,只是因为那些是弱者,弱者没有资格决定命运如何,更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而终有一天,莫寻也会成为旁人刀下的亡魂,别人眼里的弱者,同样的,他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命运如何。
这其实是很公平的,只是怜青从不接受这样的公平。
至于现在,他短暂地和青云目的一致——他想摆脱钟止汀,青云等人首要任务是捉拿钟止汀回到鬼界,必要时才进行击杀。
必要时进行击杀。莫寻还记得自己在苏沐云嘴里听到这句话时笑成了什么鬼样。柳言墨一股脑把所有的罪孽都推到钟止汀头上,苏沐云却说“必要时进行击杀”。
但这其实也并不能代表什么,也许这就是他们想让莫寻看到的也说不准。毕竟连他们认为造成一切的元凶都只是“必要时进行击杀”的话,或许莫寻干出的这些事也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一向都是同苏沐云交谈,尽管他们互相看不上眼,但某种程度上,苏沐云和他是一种人——永远保持怀疑,永远更坚信自己。
但在这个本质上掌管着青云一切事由的师父眼里,徒弟会有多重要呢?
怜青一定比他清楚,所以怜青一定很不想跟他扯上关系,他想了想怜青以往的所作所为,在心里补充道,起码现在很不想。
莫寻心理活动颇多却并不作解释,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放出来的那群牛鬼蛇神都关回去了?”
“什么?!”皓安这下瞪大了眼睛,转身往监牢跑,一边跑着还一边喊,“我没放他们出来啊!”
他一嗓子喊得嘹亮,简直比见天烦人的公鸡还要打鸣。怜青被他一嗓子惊醒,连几百米外歇脚的燕子都一哄而散。
怜青揉着眼睛坐起身,转脸就对上莫寻哀怨的眼神。他先是被吓得身子一抖,随后才想起来自己枕着莫寻的肩膀的睡了一夜,很内疚地凑上去给“枕头”揉了揉。
不过莫寻看上去并不是很需要这种内疚,他一脚揣向怜青小腿,拍打着灰尘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到半路上,莫寻才恍惚想起自己并没有去过议事厅,于是果断地及时止损,随便找了棵大树坐下乘凉了。
虽然现在的季节也并不是很需要乘凉。
莫寻看也不看黏人的“狗皮膏药”一眼,尽管“膏药”本人并没有这样的自觉。他对怜青的烦人程度有了更上一层楼的认知,尤其是在对方锲而不舍地追寻过后。
他翻了个身躲开怜青的触碰,简直被怜青烦笑了。莫寻张了张嘴,几次开口都被咽了回去,两秒钟后,终于问出了那个自己十八年都没想明白的事情:“怜青,你怎么能做到如此烦人且不自知的?”
怜青也跟着他笑,在对方嘴下吃亏多年,怜青总算不再是吃一堑又吃一堑。他很是长一智地模仿他反问道:“莫寻,你怎么能做到几十年如一日的心口不一?”
莫寻一愣,难得在怜青嘴上吃瘪。他现在看怜青的眼神都变了不少,如同第一次见到梅腊时的震惊。在他眼里,自己在怜青嘴里吃瘪就和初次见到传说中的凤凰一般罕见。
不过凤凰会越见越多,那吃瘪呢?
他还不晓得,也没来得及深思就远远地听见皓安在喊:“莫哥!它们都没跑啊!诶,你去哪了?”
莫寻默默翻了个足够碰见太阳的白眼,转到大树另一侧眼不见心不烦了。可他还没能“心不烦”多久,又听见那小崽子喊:“小哥!小哥!你不会真的被灭口了吧!那我不是赌输了嘛!”
这小混蛋到底打了多少次赌啊!
莫寻从鼻子里哼出两口气,转身回去时恰好与怜青对视,他哼了一声,正准备给皓安一顿好骂,又听见怜青的问好声。
“师祖,师父。”
莫寻回身,将怜青的心虚与苏沐云的打量一并收进眼底。他一大早让皓安扰了清闲,又被怜青当了一整夜的枕头,这会儿心里的烦躁劲还没过去,又要面对顶级的烦人精。
他忍无可忍地“啊”了一声,自己的人生简直一眼就望到了头。不过幸好,莫寻直勾勾对上苏沐云的眼睛。
人生很快就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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