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寻离去的脚步动作一顿，他从没想过怜青那句“那我信你”居然真的可以得到证实。于是他在原地呆愣住，也因而错过了其中很多对话，再想去听时对面却已经散会了。
“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他打了个优雅的响指，将自己与周边草木融汇在一起。莫寻眼看着楚、李、林三人交谈着经过，心说哪怕不费这个心里，这三位人物极大概率也不会发现自己的存在。
待到彻底看不见三人的背影，莫寻重现身形若有所思地看向雾气。这下大雾中仅余下两位——一个是他见到就恨得牙痒痒，见不到又在内心渴盼的怜青，一个是他从没想过要伤害的皓安。
这两位拥有着一脉相承的两根筋，莫寻本不指望从他们嘴里听见什么有用的东西，可他正想走时，皓安却突然开口了。
“小哥……”皓安叫住将走的怜青，听上去很是纠结，“你、你和，就是，你和莫哥，嗯……算了……哎呀！这要怎么问啊？！”
这小孩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急了，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声的。
“我也不知道现在算是怎么样。”怜青的声音很轻，莫寻不得不再走近一些去辨别其中字句，“很莫名其妙吧，但，我真的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莫寻闻言嗤笑一声，心说这能有什么知不知道、回不回答的？
他无奈地抱臂摇摇头，早该知道这俩人没什么正事能聊。
“我跟他……”怜青顿了顿，随着一声叹息继续说道，“可能连朋友也算不上了。”
“连朋友也算不上……？”皓安喃喃重复了一遍怜青的话，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原来连朋友都不是，就可以做那种事吗？”
“不不不！”莫寻凉嗖嗖的视线仿佛穿透迷雾，直勾勾钉在皓安身上，他听着怜青急忙否认的话语，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人慌乱摆动的手，“这肯定是不可以的啊！我、那事真的是个意外，我，我定力不足……而且……”
莫寻也挺混蛋的。
未尽的话怜青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莫寻人未到剑先来，若非他反应及时，怕不是他和皓安也会变成飘零剑锋串好的人串。
“你还真是够警惕，这种地方也敢扯着嗓子汪汪叫。”
飘零剑收回剑鞘，莫寻不急不缓地走出来，极其迅速地剜了一眼被推倒在另一旁的皓安，最终在怜青面前站定，屈指敲了敲他的脑袋：“要不要猜猜看我都听见了多少？”
怜青自认理亏，方才的谈话更增添了一份心虚，眼下让他那副低沉的气压吓住，眼睛也忘了眨：“抱歉……”
“什么？”面对那双干净又真诚的眼睛时，莫寻总是会背叛上一秒的自己。哪怕他还没反应过来怜青在为了什么道歉，却先从那双瞪大的眼睛中看到了真诚，“莫名其妙，你真的是很莫名其妙。”
怜青看出他的不明所以，很诚挚地补充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我猜我和皓安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昨夜我……”
“啊——啊——”怜青被他打断，便就此住了嘴听他说道，“你说那个？没事啦，那个当然没事啦！我们都是成年人啊，你定力太足才应该去找兽医看看嘛~”
“你……”怜青从中他面上读出一些不满，试探着开口，“你看上去不像没事的样子……”
怜青看见莫寻轻轻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和记忆中那位最熟悉的少年不相上下，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最幸福的以前。
莫寻维持着那副笑容沉默半晌，约莫过了半分钟，他倏地开口：“我怎么会把你牵扯进来的？怜青，你真的会一直相信我吗？”
怜青非常果断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反问道：“你不相信我吗？”
莫寻对此避而不谈，嘴角弧度上扬的更甚：“那就离我远一点。我和你说过的吧，别对那群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们，是不是太放松了一点？”
“这不是人界，死了没有活菩萨收尸，你们认定的入土为安在这还有个别名叫‘奢靡’。跟在你身边的鱼不鱼、鸟不鸟的东西本体其实是一只变色龙。”
“知道吗？他一天能换八百个名字和身份，可参与过不少亡族灭种的买卖呢。听从一只小狼崽子的命令？哈~这真是个伪装自己的好计划啊，尤其对你这种人，一骗一个准。”
怜青冲他眨了眨眼，呆傻的样子完全没听明白他又在纠结什么：“我不懂，莫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怜青当然不可能傻到轻而易举地信任一只妖，可此刻他再是如何聪慧，也无法准确猜测到莫寻的内心。
并且突然说起这些的莫寻实在太莫名其妙了，他根本追不上对方跳跃的思维。
“哈，我就是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啊。”莫寻又敲了敲自己面前的脑袋，随即扬起手臂勾住他脖颈看向皓安，“你更过分啊，皓安，你混在他们之中真是如鱼得水，比你小哥过分多了。”
皓安被推倒后就一直保持着坐姿，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听着两位哥哥交谈，冷不丁让莫寻一点名，当场从地上弹射起来指向自己问道：“我吗？”
莫寻自鼻孔里哼出一声嗤笑，简直让这俩人磨得没了脾气，他懒得再浪费口舌，理了理自己衣领没有预兆地命道：“十秒钟以后我们出发。”
这种鬼地方可不能多待……
在如鱼得水的那段时间里，皓安听了不少有关莫寻的传言，因而听他这么说，尽管认为这有些突然，但还是果断地两手一挥，争分夺秒地传出了消息。
收到消息后，一众妖兽各显神通地从四面八方接连出现，皓安几乎要惊得掉了下巴，直到这时才对莫寻的凶名有了点实质的感受。而这样一来，反而是他们的人拖慢了步子。
十秒钟过得很快，快到怜青根本无从细想莫寻此刻的状态；但十秒钟过得又很慢，慢到莫寻嘴里的出发竟然真的可以准时——如若不算上没有在妖界生活过的人的话。
莫寻还是那样没骨头似的挂在怜青身上，因为和怜青的亲密被玖违抓到把柄的是他，现在身处大庭广众之下，狗皮膏药一般黏在怜青身上的也是他。
他好像又不担心什么了。
遍及各处，隐在大雾之中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中心地带，怜青耳根瞬间炸出一抹红，他试图不动声色地将莫寻推开，可每扒走对方一只手，这只手又立刻会在他料想不到的地方重新爬上来。
次数多了，怜青就感觉那些钉在身上的目光更凝重、更广泛。其实他从中体会到的恶意着实不多，但这并不影响他讨厌这种感觉。
怜青不知道那些目光是否同样落在莫寻身上，不过很快他也没机会再去思考这样严肃的问题——因为莫寻真的越发的过分！
他的躲闪好似为对方增添了一记猛药，一味地制止与躲闪只会招致莫寻更露骨的羞辱。
怜青一把攥住莫寻往自己腿根作妖的手，倾身凑到他耳边，用一种很明显是故作凶狠的语气低声警告道：“住手！”
“你在说什么啊？”莫寻眼里带着笑，动作间更添过分，学着他方才的样子美滋滋地说，“我听不懂，一个字也听不懂。”
“莫寻！停止羞辱我！”
怜青终于明白过来，也许现在根本就不是出发的时间，所谓的十秒钟也不过是一个彰显情况紧急的幌子。
莫寻或许只是为了羞辱他，让他难堪。
怜青反手狠狠抓握住莫寻腕骨，迫使对方再作乱不能：“你在生气吗？你又在生什么气啊？！”
难道现在不应该是他来生气吗？
莫寻先是很明显的一僵，因为类似这般抓握腕骨的行为拥有一个段很悠远的历史——起初那只是他在教怜青如何抓蛇，然而怜青不敢，即使出手也只敢向着没了生息的死物勇敢。
怜青不敢徒手抓蛇，对莫寻嘴上说的那些理论又抱着实践的心思，因而只要等到一个休息的时间就总要抓着莫寻手腕实践。一来二去，意外让他找到一个令莫寻无从反抗的弱点——腕骨。
现在，莫寻腕间凸起的骨头正被来自怜青的食指按压，那样熟悉的感觉居然让他有些怀恋。但短促的怀恋过后却是尴尬。
那来自在时间长河中，已经迷失了的他自己。
莫寻眼中跑过一瞬间的慌乱，很快又紧贴着怜青蹭到他面前：“我在利用你啊，不懂吗？想我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这种地方凭空消失个什么东西没人会在乎，你不一样啊，怜青，你可有名有姓有人在乎，他们总要权衡一下你能不能消失。”
“这样就可以不死吗？这样就可以让我们都活着回去吗？”怜青竭力控住他的肆意妄为，最后更是语出惊人，借着他晃神的半秒直把人箍在怀里，“可以的话，我不在乎是谁利用我。”
事实上，他早就知道灵会跟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怜青半点不过脑子，他嘴上说了相信，竟然真的能在行动上千倍百倍地表现出来。
但他居然还在思考“活着回去”这种屁事！
莫寻狠狠一歪头撞上怜青侧脸，不顾对方霎时倒吸的一口凉气，又屈膝顶上怜青小腹。他趁怜青吃痛后的泄劲轻松挣脱了桎梏，后滚翻拉开距离后跃起，直冲怜青胸膛而踢去。
怜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呼扇到脸前的风先一步激起了他的战斗本能。
从二人莫名其妙地搂在一起说话到此刻扭打在一起，期间不超过两分钟。围观妖众可谓是懵了又懵，傻了又傻，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编造谣言。
可这谣言尚未编造完工，这俩人却又突然停战，面对面站着，试图用眼神杀死对方。
见状，梅腊屈肘捅了捅抛弃巳隐独自跑来的玖违，问道：“莫寻这是终于疯了？”
玖违神秘莫测地摇摇头：“他不是早就疯了吗？而且，你不觉得他更像是被人吃干抹净后的恼羞成怒吗？”
梅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一鸟一狐对上了眼。
……谣言大抵就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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