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寻轻哼一声,微微抬起膝盖转而跪在地上,他向怜青伸出一只手,却又在对方握住起身时松了力。
怜青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不幸磕到了头,他就看着怜青笑。
他看着怜青一次又一次地交付信任,也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他曾经也一次又一次地信任,最终却沦落到这般地步。
他像一位手持利剑的战士,所有的痛楚都留给自己和怜青,以至于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鲜血的刺。
莫寻亲手在两个人之间用鲜血铺出一道鸿沟,他独自走上一条单行索桥,血淋淋的过往事实在每每妄想回头时就给他来上重重一击,时至今日,他再也不能回头。
是他亲手毁了一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生命,会成为最后一根稻草。
突兀见到此情此景的李阳立刻就要上前帮忙,楚朝瑶向林洛生投去个眼神,捂着明珠眼睛去往了皓安所在处。
接收到眼神的林洛生眼疾手快拦在李阳身前,二人虽是止住了脚步却也并不远离,一左一右仿若两头石狮子一般定在了两边。
两头石狮子脑中紧绷的弦在莫寻起身离开后才彻底松懈。
莫寻挥着手召集群妖向大雾深处走去,他看上去并没有等待怜青的念头,可在察觉到怜青等人并未跟上来时随手敲了玖违一巴掌。
玖违如他所愿地当场停住脚步回敬了一拳,并且骂道:“你有病吧!想等人就等,有必要在这拿我当幌子?”
莫寻笑眯眯地躲过,随手抓出自己的酒葫芦闷了一口:“你活该啊,你就该用来做这种事。”
“这话你敢跟他说吗?”梅腊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过来个鸟头,“用你们的话说,这叫什么?熬胶?”
“去你个鸡冠子头,说不准人话就一边呆着去!他傲娇?他哪傲娇?”玖违从善如流地帮他纠正了正确发音,并且进行无差别扫射,“傲是没看出来,至于‘娇’嘛……这应该去向怜青求证!人可拿我们当畜生看,你上哪知道的他‘娇不娇’?”
莫寻果断踹了这只口无遮拦、口出狂言的狐狸一脚,刻意加上魔气的力道险些一脚给她踹出了原型:“滚蛋,你绝对第一个死!”
“不对不对!”梅腊呼扇着翅膀在一旁幸灾乐祸,“让巳隐第一个死啊!”
简直杀人…杀狐诛心……
莫寻在心中慨叹,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向昨夜。
如他自己所言,那荒唐的一夜算不上什么,真要说来大概也就是让他确定了怜青居然已成人多年。
莫寻不清楚自己在怜青心里如何,但怜青在他心里,是一直都没有变过的。
十八年前,怜青在他眼里是天真,是纯净;而一直都没有变过的十八年后,怜青在他眼里是愚蠢,是自以为是且不知悔改。
多可笑啊,明明那人从来也没变过,却在另一个人眼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不是怜青的所作所为不再“怜青”,或许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不知死活地妄图杀死怜青及其身旁的友人,都会被原谅。
毕竟从很久很久的以前,怜青已经数次救过不值得被救的人了。
可这又算什么呢?莫寻想,他可真是一颗尽职尽责、散发光辉的太阳,原来谁和谁都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不继续走吗?”他是被怜青的声音喊回神的,“他们为什么在打架?你不去制止一下吗?”
回神以后,除了怜青喋喋不休烦人的嘴以外,最先收获莫寻全部注意力的是他那张脸。
怜青的长相和性格真的是很不贴切。
这张脸面无表情着长久地紧盯一个人,定会让这个人吓得鸡皮疙瘩散落一地,实在是很适合当一名三脚猫功夫的吓人花瓶。
可惜,怜青很少面无表情,他嘴边永远带着淡淡的笑,永远对每一个朋友笑脸相迎,在他的世界里,人只分为朋友和敌人,而能让他认定的敌人更是少之又少,并且这人还不是一个只会三脚猫功夫的花瓶。
说来也怪,怜青长了一副锋芒毕露的脸,偏偏是个心怀大爱的圣人;莫寻带着一副妖颜惑众,偏偏是个杀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怜青在莫寻面前挥了挥手,问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当然啦,我当然在听你说话。”莫寻倏地开口,“你希望我制止他们吗?”
莫寻这么问,却并不等怜青回答,抓着他的衣领贴紧他的唇。
那一刹那的时间被拉得好长,怜青可以很清晰地看见莫寻垂落的睫毛和他难得散去锐利的眼睛。
莫寻同样可以清晰明了地看见怜青因震惊而微微瞪大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除了惊讶什么也没有。
短促的一瞬间过后,莫寻推着怜青衣领拉开距离,玖违和梅腊果不其然地住了手,停了战,面上露出一副和怜青如出一辙的茫然。
莫寻抚上怜青的脸,大拇指不轻不重地滑蹭过他的唇:“恭喜你啊,这种事你也能做到了。”
他说完就走,再没回过一次头。紧跟着他步伐的小妖在经过怜青身旁时,总会投来各种各样的神奇目光。
怜青可以很容易地在那些目光中读到怜悯、嫉妒,也可以从中读到羡慕和隐藏极深的恨。
在长久的历练中,这些情绪起身很容易分辨,任谁历经多次的谎骗、示弱都会很容易分辨虚假,任谁经历过世上最朴素的感恩与酬谢也都会很容易分辨真心。
可他读不懂莫寻——莫寻捂着耳朵,闭上眼睛,不听不看不交流,彻底封闭自己,再不肯交付一点真心。
至于虚情……好像也没那么假意。
他读不懂,看不透。
就像在等一只遍体鳞伤的、缩进洞穴的小猫,他只得按着自己心意东拼西凑一点对方渴盼的事物递到洞口,可无论小猫爱恨与否,它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终究都会伸出利爪在自己和对方身上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
莫寻在他心里永久地留下一个背影,尽管今时那个背影早已被一颗血洞取代,还总要时不时蹦出来刺痛他一下,只是那颗血洞大抵……大抵永远也不会被填满了。
属于怜青的一部分永远地停留在了过去,和那时的莫寻一起永久地停留在了那段时光。见过了那时的莫寻,怜青便再也不肯承认他的现在。
他并不漫长的生命中,几乎一生都绕不开“莫寻”这个名字。最好的来自莫寻,最坏的也来自莫寻,最爱的是莫寻,最恨的同样还是莫寻。
“莫寻”这两个字给他带来了太多,可惜时光流水,少年不复,或许真的只有他还抱着幻想,渴盼一个未来。
或许真的只有他还活在过去。
“啧啧啧……他可真是个疯子啊,才不久还担心你会被他影响呢,这会儿就没羞没臊了。”玖违倏然出现在他身旁,一只修长锐利的狐狸爪子如此自然地搭上他肩膀,并且将莫寻卖了个透,末了还不忘求证一下猜想,“欸对了,他‘娇’吗?”
怜青让她吓得一激灵,前半句听完的惊还没来得及震,又让她后半句问得一震。
怜青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东西?”
娇?这个词怎么看也不可能和莫寻搭上边吧?
怜青止不住地瞥了她几眼,临走前到底还是没能压住心中的震撼:“你是对‘娇’这个字有什么独特的个人见解吗?”
“啊?”
玖违一愣,一旁的梅腊极不厚道地爆发出一声狂笑,笑得玖违一阵一阵的烦,终究还是果断地呼了梅腊一巴掌,四脚并用地去追赶大部队了。
怜青才跑回队伍中不久,灵立刻瞅准时机不远不近地维持了一个很恰当的距离,这次跟着灵一起的,除了两只猫头鹰,还多了狼和一条蛇。
怜青认得那条蛇,不是在监牢认识的,而是在杂居。换句话说,蛇三的名号在杂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绝不是因为蛇三有多强,而是因为他的情报关系网实在巨大——像莫寻、玖违这种整日不消停的名人不必多说,但像巳隐、梅腊这般一年四季都冬眠的低调人士他也略知一二。至于和他自己一样的这些中层妖兽,了解程度更是像喝酒一般融入了他的生活之中。
渐渐地,怜青周边围了数十只妖,莫寻的话不可避免地在他脑海中炸出一条通路——
这不过是利用。
可利用又能怎么样?怜青盯着最前方的那道背影心说,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不就是为了让世间再无流血牺牲吗?
世界本就不该这样,一个种族的安稳不应该是以另一种族的痛苦作为燃料,制止杀戮的最好办法不应该仍然是杀戮。
但即使如此,杀戮依旧不停,无休无止。
怜青不想指责,更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他近乎木然地接受了现状:“你们其实不用这样……我知道你们中的某些人恨不能让我们去死,所以你们大可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他的言论一出,原本的低声细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边际的静。
太安静了,简直安静得有些诡异,无人离去也无人出声,浓不见人的大雾和它相比也不能略胜一筹,只将将打个平手。怜青清清嗓子,不得不打破这般诡异:“我会尽最大努力让我们都能活着回去。”
怜青的保证并未引起旁妖的信任,但至少灵干巴巴地捧了个场:“那可真是太棒了。”
棕熊——大毛凭借自身强壮体格挤到他身边拍拍肩膀,很“棕熊”地说道:“别放在心上,虽然人族都很该死,但我们只是认为待在你身边很安全。”
“特别是昨晚以后!”狼很兴奋,自内而外散发的精力完全不似之前,“大家都这么说!”
“好吧好吧。”怜青揉揉耳朵无奈说道,转而又开始打听起莫寻,“在此之前,你们有听说过莫寻吗?”
“啊——大家都说他早就疯了!”狼三两步挤到怜青右侧,搭上灵的肩膀积极发言,“但我其实没见过他来着,不过现在我也这么认为了,他真的超可怕!”
“确切说来,你其实不用怕他。”蛇三变回一条蛇缠在大毛肩头,吐着信子嘶嘶地说,“毕竟有怜青在嘛,他心情总不会太糟。”
“对啊对啊!像你这样毛都没长全的小崽子,”曾与莫寻有过一面之缘的狐狸说道,“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把你当宠物养的,只要你愿意听从他的命令,别再想着当逃兵。”
“喂!不想来的又不止我一个!”
“跑了被抓回来的也不止你一个啊!”
他们没说两句有用的,内部便再一次瓦解争吵起来。他们挣得入迷,吵得出神,没一个人注意到越发浓厚的大雾,以及藏匿于大雾之中灵活的眼睛。
眼球急促地滚动三两圈,最终定格到蛇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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