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坠落

玛鲁看上去很瘦,明明是细长的一条,力气却意外的大。怜青不由得庆幸自己失去了知觉,否则他恐怕已经因为疼痛失去了行动能力,绝不可能还站在玛鲁面前。

他接连几次进攻都被玛鲁强行破解,并且几次被扇飞。于是他开始头疼,因为没入玛鲁体内的山河剑貌似也不能奈它何如,直刺、横劈都不能在玛鲁的皮肉上留下痕迹。

玛鲁还有一口异常尖锐的铁齿铜牙,像一排嶙峋的怪石,又像一圈密密麻麻的荆棘,怜青用利剑勉强挡住它斜砸下来的胳膊,转头就对上了玛鲁骇人的尖牙。

他立刻下蹲躲过对方刁钻角度的狩猎行径,抛下山河剑反手一推,将玛鲁的细长胳膊推进它嘴里。

这笨妖的狩猎行为又急又猛,嘴里被放进食物后连辨别也没有就狠狠一口咬下去,怜青抓住机会舍身踢向其胸口,将这又细又长,皮肉却异常坚硬的凶兽踹倒在地。

他在倒地后顺势抓住剑柄滚翻与其拉开距离,他的敌人在距他约十几米外的地方扯着嗓子鸣叫,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这下几乎看不见。

他不禁怀疑,这凶兽到底是依靠什么来判断方向。

但妖主不会存在了,不会有人被吃掉了。

怜青想着,蓄积了己身大半的灵力凝于剑身,瞄准玛鲁挥出一剑。

余波掀起了狂风,狂风又掀起了无数粒沙,起先还只是如同细蛇蜿蜒,之后尘土腾空而起越升越高,乃至于有些遮天蔽日了。

他不得已又用出一些灵力为自己提供一个完全清明的视野。身后不远处的人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却还是有很多人因为房子屋顶无辜受到波及,不得已弯腰疾走,以袖掩面,找寻新的暂居之地。

可尘土却不管这些,只管往人们的衣领里钻,往鼻孔里塞,往眼睛里刺。人们便不得不闭了眼,低了头,却又被风推着,踉踉跄跄地向前摸索。

周旁的枯树在风中摇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仿佛随时会折断。树下的野草早已枯黄,此刻被风揪着头发,狠狠地按在地上摩擦。几片碎纸在空中翻飞,忽上忽下,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无主的游魂。

远处的房屋在尘土中若隐若现,灰蒙蒙一片,像是蒙了一层纱,多数连窗户都没有的草房子只偶有几扇房门迅速打开又迅速关闭,然后因为草屋被刮风,不得已再次迎风摸索。

风愈刮愈烈,尘土愈扬愈高,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这混沌中,隐约可见一个细长的身影,正艰难地移动着,像是一粒更小的尘埃,随时会被这无边的尘土吞没。

可这粒尘埃没有被吞没,反而和更多的尘埃混迹在一起,愈逃愈远了。

该死!

怜青愤愤地收好山河剑,只是那么会儿的功夫,玛鲁已经逃出了他的视野范围。

这下糟了,他想。还有什么时候是比现在还要适合一击必杀的时机吗?

现在,他体内有尚且充沛的灵力,玛鲁也有足够松懈的警惕心,简直是大好时机!

可惜啊,大好的机会被他浪费掉了。

不过好在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至少玛鲁是个足够皮厚的家伙,而且力气很大,大到可以一巴掌把他拍个半死,这个很重要。

起码怜青知道不能像以往对付的那些妖兽一样,以伤换伤,以伤换命。

但……他身上这些战斗后的“勋章”,真的还能算是“伤”吗?

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啊!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郁闷,正准备打道回府打听更多有关现状的消息时,他突然发现自己身后聚集了比先前更多的人。

因为此前被各种不解充斥着大脑,现在细细望去才发现这里竟有不少人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就那么敞露着双脚在满是沙砾的地上走来走去。

他们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这太不应该了,怜青蹙眉。

可他毫无办法,他不可能带着那么多双鞋下山,即使被那么多双灰蒙蒙一片的干涩眼球盯着,他依旧是毫无办法,他手上甚至连针线也没有。

而且这里的房子很多都是由草堆起来的,一定不可能久住。怜青又联想到那只细长凶兽,内心大致有了一个猜想——

也许是流民。

他们是一路逃过来的,或许是为了聚集更多的力量反抗,也或许只是单纯的逃亡。

怜青心头一紧,这个地方遭遇过什么样的灾难?

可是很快他就没时间去思考这样实际的问题,玛鲁被打跑了,越来越多的人们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探出脑袋,探出身子,他变成了人人口中的英雄,受千人敬仰,受万人爱戴。

人们振臂高呼着,一具嶙峋的骨头拥抱着另一具嶙峋的骨头,从耄耋之年的老人到弱冠未及的孩童,他们无一不在高声欢呼——

“英雄!”

“恩人!”

“勇士!”

…………

所有他曾听过的,不曾听过的,各式各样的赞美贴在他身上,他像高挂天空的太阳,不……他比太阳更加耀眼。

怜青手足无措地被人们簇拥,无措手足地被拉来拽去。错位的骨头、流血的伤口被迅速召集的“优良”医生治好,备好的吃食、拼凑的房间被褥,他眨眼间拥有了人们不曾拥有的一切。

因为他是英雄,是打跑了玛鲁的英雄。

他让人们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好像“未来”不会只是和虚无缥缈挂钩。

怜青对现在正发生的一切都感到无所适从。

在那天之后,玛鲁又出现过几次,怜青的灵力在玛鲁第二次出现时彻底耗光,不幸的是他依旧没能将其一举消灭。

但幸运的是逐渐开始有人与他在英雄的道路上同行,于是没能补充食物的玛鲁在他们合力之下又被打跑几次,只是可惜他们始终不能完全将其击溃。

再之后怜青通过和各种不同性格的人们聊天,他很轻易地得知了一些东西——比如突兀地来到这块土地上的强大怪物——玛鲁,比如坚持不懈地反抗却只能得到更多被摧毁的房屋和更大的伤亡。

根据多人的叙述,他推测玛鲁从出现至今大约过去了十年,在这期间,人们无时无刻不在和玛鲁斗智斗勇——敌方力气过大便通过己方人数众多的优势以攻击数量取胜,敌方防御过高,便集结全部工匠、铁匠提高武器的锋利。

可玛鲁并非常人,也绝非小妖,它张张嘴就能吐出烧毁一片大地的焰火,挥一挥爪子就能抓到足够饱餐一顿的食物。

每一次的战斗都会减少一些反抗者的数量和生存空间,渐渐地倒在废墟间和战斗中的尸体越来越多,人们的希望越来越少,而玛鲁却越来越强。

直到有一天,玛鲁再一次出现,疲惫不堪、精神崩溃的人们再也忍受不住,起先是一个男人,他哭嚎着向前来觅食的玛鲁下跪,他哆嗦个不停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烈火燃烧在大地,连带着庄稼也遭殃,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像样的粮食了。

玛鲁在他眼前极速前进着,那细长的诡异身影让他心惊,那一排密密麻麻的尖牙让他胆颤,他最后一次回头望向同类,高声欢呼着“妖主”结束了一生。

仅此一次的一生。

然后没有烈火,没有战斗,玛鲁一口吞吃了男人,摇摇晃晃地转了一圈,摇摇晃晃地走了。

没有烈火,没有战斗,耗费心力种植的粮食没有被毁坏,相对于只有一个求死之人的得偿所愿,他们没有伤亡。

“所以,在那之后,在我出现之前,你们已经不再反抗了是吗?”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绝望呢?

怜青抱膝坐在一间木屋后,看向他又一位交流对象——那个本该在他出现时结束一生的男孩。

男孩名叫大山,今年不过十一岁,他仅仅度过了一年的平静生活,却连这样宝贵的、有关平静的记忆也没有。

“不是的,是因为反抗导致的祸乱会更大,遭殃的地方也会更多。而且……”大山学着他的动作,抱膝坐在他身边,“目前想要结束这一切的人有很多很多。”

“真的很多吗?”他侧头看向大山,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光芒,“你也是‘想要结束一切的人’中的一员吗?”

大山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然后将头埋进膝间,再不发一言。

想要结束一切的人有很多——吗?

倒也不见得吧。

如果人们真有他们现在表现出来的那样美好,那么像大山这样的小孩子难道不该是最不希望“结束一切”的存在吗?

每一个小孩子就像一棵刚被种下的小树苗,是未来的希望,美好的园丁修修剪剪,树苗怎么会向着结束的方向生长呢?

是他们已经不再希望拥有未来,还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只要自然老去就不在乎任何?

又或者……

“啊——真难懂啊。”怜青挠着头起身,轻轻揉了揉早熟少年的鸵鸟脑袋,“你们的世界真难懂啊,对吧?”

他走到拐弯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山视野前最后望了他一眼,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过片刻以后在房子的另一边走出来一个女人。

“恩人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听见女人这么问,“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坦白的吗?”

“我……我最开始就,就在骗他,”大山低声啜泣着,“如果他不,不知道呢?我坦白了,他会讨……讨厌我的……我不想,不想被讨厌……”

怜青垂下眼眸,没再继续听下去。

至少事情真的不像他幻想出来的那么糟糕,也许只是因为他的来路不明,而对一个来路不明、不知善恶的人而言,在这种环境下或许只有生死两种下场。

前者所能达成的结果显然要更艰难一点。

对于一个手无寸铁的小朋友,不明现状的善良人见到那样一只莫名其妙的妖兽,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小朋友一个人跑的吧?

而如若有了意外发生,显然他就会成为小朋友的替死鬼。毕竟玛鲁的听力那样突出,相隔千里也能听见“妖主”的开饭声。

怜青不太想去思考如若他也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善良人结果会如何,那样的结果无非两种——牺牲一个人,或者牺牲更多人。

反正他并不普通,结果也还算得上好。如果他们能彻底消灭玛鲁的话,结果就更棒了。

怜青漫无目的地乱逛,笑着向每一位冲他散发善意的人们回敬。

真好啊,他现在也穿着一件破衣烂衫,踩着一双烂了一半的鞋子想,大家都没有被暗无天日的灾难吞噬了自己呢。

慢慢地,慢慢地,他慢慢走出了大部分游民聚集的地方,他回身望向永远也见不到星星的夜空时,突然想到另一件重要的事——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呢?他不是应该在……

夜空倏地划过一道闪电。

我应该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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