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厉害的符箓,也不知道莫寻是何时同柳言墨达成的一致。
柳言墨待到钟止汀再也没有反抗能力之时方才出现将人捞走,眼下他背着奄奄一息却仍不肯罢休的钟止汀忽地出现在怜青面前。
“等你们全部走出密林之后,就把这里炸掉吧。”
自头顶笼罩的黑暗使得怜青不得不看向来人,只是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并且下手的力道有所加重。
“什么?”怜青满脑子、满脸都是疑惑,“炸掉什么?”
“炸掉这里。”柳言墨很耐心地重复,“你应该察觉到了吧?是我把他的□□封印在这里的,他还一直以为这世上真的有天道呢。”
“您要去哪?”怜青问道,随即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想活着呢?您是最清楚斩魂符的,钟止汀若是死了,就再也没有来生了。”
“……不够。”柳言墨微垂着头,吐出的字节也七上八下,“我不能再蒙着眼睛去逃避他已经变成恶人的事实。一年的时间足够我查清楚很多事,更别说还有他一直在我身边。”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上一次钟止汀假死脱身,他不愿相信挚友堕落的事实,对如今的惨状,也算是助了一臂之力。
可那之后呢?
他一厢情愿的信任不该由无辜之人承担后果,可事实就是有了数不清的无辜之人代他承担后果。
所以怎么够呢?
他和莫寻暗地里达成一致,仅仅只是准备了一场死亡而已,但那些苦痛谁来偿?命该由谁来还?
死亡不够,远远不够。
“小怜,一定要炸掉这里啊。”柳言墨抬起头看他,说,“我只能给……我一直都是个很懦弱的人,剩下的……”
柳言墨本来想说“剩下的还要麻烦你”,但转念想想,这似乎对怜青很不公平,于是便摇摇头囫囵吞枣地咽回了肚里。
他说:“再见。”
再见,仍活在世上受苦的人们。再见,这不好也不坏的世界。
“……再见。”
看着柳言墨缓缓走进密林深处的背影,怜青喃喃着。
抛却最初选择走上修仙的歧路,柳言墨一生都在被裹挟着前行。钟止汀性格热烈,连带着他也收获了不少的朋友,可惜后来故人不再,物是人非,他没能理解自然也没能抓住那只尚未完全握紧的手。
因为大家都说钟止汀无恶不作罪该万死,所以他也这样做了;因为大家都说人、妖两族势不两立,所以他便设下界阈永世隔绝;因为太久没有说话,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失去了说话的资格。
柳言墨背着半死不活的钟止汀向密林深处走去,感受到背上人微乎其微地挣扎后,他侧头瞟了一眼说道:“你醒了。”
钟止汀的嗓子被烧了千疮百孔,口水都像冷铁一般割得他生疼,对于柳言墨莫名其妙的行径也只能沙哑着嗓音“啊啊”地抗议。
柳言墨低笑一声,顺着他的意愿将他放下,站在距他不过一米的一旁:“你总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止汀,你既然能窥见天道,是不是早就看见过今天?”
钟止汀站立不住,索性瘫坐在一旁。他不说话,或许他已经再说不出一句话。莫寻以前就整天说要撕碎他那张总是蛊惑人心的嘴,眼下因为那一剑,他倒真的再说不出什么。
可他真的很坦然。柳言墨想,他真的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但…
柳言墨朝他走了两步:“天道有说,我会和你一起魂飞魄散吗?”
钟止汀说:“啊——啊——”
他实在发不出什么像样的音节,只好以这种原始方式表达自身的感情,他希望柳言墨能听懂。
“你知道的呀,”他听见柳言墨说,他放在心里恨了快一百年的人,他的……挚友,居然真的还能听懂,“你只钻磨巫咒,从来不忧虑解咒。”
“哈?!”
他这声喊得极为短促,柳言墨又走近他两步,笑了:“好吧……我从来也骗不了你,不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你给我下的毒咒。”
“你不死不休、死也不休的搞出这么多事,害死那么多人,如果结局只是魂飞魄散而已,总归还是还不清的。”
钟止汀微微蹙起眉头,“啊啊”地表明了自己很不爽。
都要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鬼了,来世今生都让他当作赌资豪掷出去,怎么柳言墨还在纠结还不还得清?
“你听我说嘛,你听我说。”柳言墨终于挪到他身边坐下,“从你不再回到青云开始,就从来不愿意听我同你哪怕说一句话,事到如今,你就听我说一次吧。”
“青云为妖族单独创设了学堂,专门教学人族的生活习惯,界阈已经形同虚设,人和妖并非无法共同生活。”
“沐云,你还记得他吗?这孩子是小原的关门弟子,小原你还记得吧?战争遗孤,还是你在山下疯玩时捡回来的,当初才那么大一点。就是可惜……”
“沐云那孩子聪明,不过容易意气用事,但他身边还有沐风、行知,把青云交给他再好不过了。”
“啊……”
钟止汀转过头紧紧盯着他,伤可见骨的臂膀费力地抬,掌心凭空出现一张符箓。柳言墨轻轻阖上去,灵力凝聚竟是直接将其震碎!
“你知道我啊,我从来不擅长与人交流,你走以后更甚。楚姐她们十几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我……我不准备赖在青云山上了,因而你的咒解与不解也无甚大碍。”
钟止汀盯着他,狠狠盯着他,哪怕是当初被打瞎了双目都不似如今这般。
“钟止汀,你总说天道天道,现在我看见你说的天道了。等怜青他们大功告成,这里就会彻底变成一座废墟,加上莫寻早就备好的斩魂符,我和你,就都没有来生了。”
柳言墨同他一起瘫坐在地,仗着钟止汀短暂的昏迷肆无忌惮地编织谎言,然后非常坦然地握住了他的手:“天道有没有告诉你,即使是魂飞魄散,你也并不孤单?”
钟止汀眼角涌出一滴泪,他低低“嗯”了一声,尾音却上扬着表示疑惑——他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知道,怎么连这种事都会有人死皮赖脸地烦着他。
这人若是不烦他就好了……他肯定能活下来……
“你好像,特别特别相信天道,当初它说‘我们都不该存在’你就要把我们都化作一捧土,但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柳言墨看着他,像看着久而未得的珍宝,“如何在世界立足是由我们选择的,你亲眼所见的惨案,也不过是多方势力权衡而得到的结果。天道绝非你想象中那样不可改变,就好像,只要我想,即使是天道也不能让我在这里活下来。”
“你那么聪明,其实早就想到这些了吧?为什么不愿意再回头了呢?”柳言墨撇撇嘴奋力想要将喉中的酸涩压下,但通红的眼眶已然暴露了一切,“如果当初我站出来说一句话,事情会不会不一样?对不起……”
钟止汀垂头盯着一滴滴泪水砸出的水坑,柳言墨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盘旋。
“对不起…对不起…我当初没那么懦弱就好了……我…对不起……”
他忍着万分剧痛地听着,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想笑——为什么柳言墨会认为事情走到如今是他柳言墨的错?说到底,柳言墨不还是认为他是错的吗?
可难道世界真的需要他们这些脱凡的存在吗?
他心里有一千一万句话想说,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于是只好看着,看着柳言墨言辞诚挚的道歉,看着柳言墨不切实际地幻想“如果”,安安静静地听柳言墨说出那些很早很早之前就想对他说出的话,然后不加掩饰地表现出不屑,等待死亡的降临。
他并不孤单,也绝不以为自己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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