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山何其凶险,你事先不知吗?”
“再凶险,你不是也以凡人之躯闯了吗?”
“我和你岂能一样?林羁乃温元帅转世,在炼狱山中能运用元帅之力,而你……”
“我体内也有他一半灵魄不是?”
杭秋语塞,他竟忘了前不久在洞口时,瓈扶才说过自己体内有林羁一半灵魄之事。
等等,如果林羁一半的灵魄在瓈扶体内,那此时与自己共用一具躯体的温琼又是何人?
背上的药上完了,杭秋将瓈扶的身子掰过来面向自己,瓈扶胸前都是新伤,伤口又密又深,既有刀伤又有针孔,那溶洞中也不知藏了多少暗器,竟能将人伤成这样。
他胸口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
“你身上的彼岸花印记呢?”
瓈扶显然怔了一下,很快便无力笑道:“上次洗髓后便没了。”
“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
杭秋将自己的衣袖拉开,露出手腕上的藤蔓印记,严肃道:“冥界阴差的印记一旦烙上,非脱胎换骨不能消除,你背后旧伤仍在,如何单除了这印记?”
瓈扶目光闪躲,杭秋心里已然有了定数。
“那印记,是林羁割给你的一半灵魄对吗?”见瓈扶目光闪烁,杭秋知道自己猜对了,急迫追问道,“可是玄卿大帝从你身上抽离的?”
瓈扶并不想让杭秋知道剥离灵魄的痛苦,又不知如何回答才能瞒过他,便笑道:“不疼。”
“抽魂剥骨,怎会不疼?”
杭秋眼中多了几分疼惜,上药的力度也更轻了些。
曾经烙印彼岸花的地方被新伤掩盖,他看不见剥离灵魄留下的伤痕,又或许那里从未有过伤口。
杭秋的手指不自觉轻抚曾经留下烙印的地方,也不知道是留下这烙印更痛苦,还是剥离这烙印更痛苦。
手腕被瓈扶抓住,他被拉回了神,看向瓈扶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诧。
“我想和他聊聊。”
杭秋目光闪烁了一下,默默收回手,将瓈扶的衣裳拉好,随后缓缓闭上眼睛。
没多久,瓈扶便看见再次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杭秋变得陌生了起来。
即便是同一副身躯,他也能一眼就能分辨出眼前的是温琼还是杭秋。
杭秋从不会用如此冰冷的目光看自己。
“何事?”
“我只想问,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曾经的情谊了吗?”
温琼转身看向别处,回答:“记得,事记得,情也记得,仅仅是记得而已。”
“仅仅是记得?”瓈扶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但这话似乎比他说忘了还要让人痛心。
记得,却没有感觉,那便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我入了那么多次轮回,若说羁绊,每一世都有,且每一世都记得,当年你能舍命护我,我自然感动,但你绝非是唯一一个如此待我之人,也并非是最悲惨之人,若我对每一世的人都难以忘怀,又岂有你的份?”
“你……每一世修道都动了凡心?”
“……”
杭秋突然掌控身体有些茫然,他转头看向瓈扶,对方并没有悲伤的模样,看来刚才的对话并没有伤他。
方才他因不想偷听温琼与瓈扶的对话,便将自己的魂魄藏匿起来,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宿阳江一战后,你便将身体给了他是吗?”
“是。”这件事在杭秋心里一直是个坎,他当初一声不吭离开了瓈扶,至今都觉得愧疚。
“为何,不告诉我一声?”
杭秋心里组织着安抚他的语言,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你心里也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哪一个不是吗?”
“我知道。”
杭秋没想到他会回答得如此之快,毕竟自己和温琼都尚不知到底谁能代表当年的林羁,他又如何能确定呢?
“我要的,一直是你,不会疏远我的你。”
“可关于林羁的事情,我一概不知,甚至这个名字我也是刚得知不久……”
“可你即便不认识我,也从未对我冷眼相待,你与他不同,就算他才是前世的林羁,我也只想你陪着我。”
杭秋不知,他对自己的情谊竟如此坚定。
若是昔日,他必然开怀,可如今,他们的身份都不同以往,温琼与玄卿大帝的说法是对的,瓈扶已然洗髓成神,便要承担神的职责,而他也要和体内的温琼一起,肩负从前温元帅的重任。
他们,都不可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
“阿扶,”杭秋的脸色变得黯然,瓈扶一看便知,他不会说自己想听的话。
“或许你可以放弃神的身份,但温元帅不能。”
杭秋本以为瓈扶会再挣扎片刻,或是神色黯然,却不曾想他只是沉默了片刻,便点点头,嘴角似乎还带了一抹微笑。
那抹笑意,让人不知是喜是忧。
“我知道。”
他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的瓈扶,对方淡然得让他心疼。
瓈扶本是不谙世事的王孙公子,在林羁的庇护下,局势变化不曾伤他心神,炼狱山不曾磨他意志,短短几十年的引魄使一职也不曾教他世俗,洗髓抽魄都不曾让他变得沉闷,而杭秋只用了短短几个月就让他学会了妥协。
……
(几天后,大殿内。)
玄卿目测了一下瓈扶的伤势,见他恢复得差不多了,便道:“你既已恢复,此后便好好修炼心性,你二人与那道士交手数次,最是了解他,我传授你们一些心法,待下次那道士再作祟,你们一定要将他拿下。”
杭秋惊诧,心中止不住欢喜。
“帝君终于肯出手制裁他了吗?”
玄卿摇摇头,说:“这些日子我与东岳帝君商议多时,才找到此方法应对他,并算得这百年时间内他不会在人间有动静,你们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修炼,若是下次失了先机,再想制服他,我们也未必会有更好的办法。”
杭秋与瓈扶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玄卿的用意,但只要能抓了那妖道,付出什么代价都行。
“温琼,你且回东岳身边修行吧。”
此事对瓈扶与杭秋来说猝不及防,瓈扶才与杭秋对视,就见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淡然,随后转身面相玄卿,作揖后回了个“是”字,便不带丝毫留恋离开了。
“你,就留在云洞修行吧。”
瓈扶的目光缓缓回到玄卿身上,“好”这个字不知用了多大力才从嘴里说出来。
玄卿勾勾手指,变出一册卷轴递到瓈扶面前,瓈扶愣了一会儿才伸手结果。
这东西应该就是所谓的心法吧?
“去吧。”
瓈扶看了看绑好的卷轴,又看了看玄卿,问:“我一直不曾尊敬过你,你不讨厌我?”
玄卿笑道:“你未曾作孽,也不曾扰我心神,不过言语直白了些,我为何要讨厌你?”
“难怪他说上界不能没有温元帅,你们神仙还真是不同于凡人。”瓈扶说完,见玄卿闭着双眼,面带微笑,不知是在睡觉还是打坐,便离开了。
“你如今也是神,若不修心,很快便回堕入轮回,且自斟酌。”
瓈扶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不屑一笑,抬步前往云洞修行心法去了。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天宫的时间慢得像是停滞了一般。
玄卿给的心法,瓈扶已烂熟于心,自身功力也突破了两层境界,只是不知之前说的人间百年时间,如今过了多久。
“时机已到,瓈扶听令,速速前往人间捉拿作祟的道士。”
千里传音进入打坐的瓈扶耳中,他缓缓睁开狼一般的目光,不自觉扬起嘴角。
终于,可以再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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