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振翎拎着三袋子酥糖回到茶室,却没发现吟瑜和牧方海的身影。他出去绕了一圈,最后在后山花园里找到他们。
暮色中,吟瑜竟难得地挽起袖子,帮着牧方海在花园里侍弄花草。夕阳的余晖透过梅枝,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金影,连发丝都镀上了碎金般的光泽。
贺振翎觉得他们劳动的场面很和谐,便驻足在回廊转角,听着牧方海苍老的声音混着花锄翻土的声响悠悠传来:“那年曹州春深,我在城郊的芦苇河边遇见白鹤。他那时正立在浅水处梳理羽毛。”
牧方海回忆当年他与老伙计初遇的情形:“晨光里,他的每一根翎羽都闪着银光,颈间有一圈黛青的羽毛,就像是戴着玉璎珞一般。”
“都说白色的妖怪通灵性,有仙气,若是能遇见白鹤,那更是个好兆头。我瞧他的气质与寻常妖怪不同,那立在浅滩的模样,比画里的仙鹤还要灵秀三分,便壮起胆子上前搭话。”
“你是没瞧见,”牧方海的花锄在泥土上划出流畅的弧线,“那时候不像现在人多城也多,城郊的芦苇荡一眼望不到边,四下寂静无人。不怕生的水鸟成群绕着他雪白的羽翼盘旋,活脱脱一幅会动的水墨丹青。”
吟瑜垂眸轻笑,心头泛起奇妙的共鸣。他虽然与白鹤仅有短暂的一面之缘,可听了牧方海的这番颇具画面感的描述,此刻的他却好似能够透过牧方海的话语,真切地触到那段逝去的岁月,让那抹白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
牧方海的白胡子随着笑意轻轻颤动,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站在粼粼波光中的白鹤。
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惊醒了凝滞的暮色。吟瑜在这一瞬间莫名想起一句话——有些情谊或许不必经历漫长的岁月,只需一个照面,就能在灵魂里烙下永恒的印记。
就像是……就像是此刻身后渐近的脚步声,带着山下的烟火气,裹着新买回来的桂花香,不期然便刻进了自己的生命里。
贺振翎见他们不再聊天,遂拎着酥糖走过来:“我刚从山下买回来的,趁热尝尝吧。”
“哟,还热乎着呢!”牧方海鼻子一动,三下两下就蹿了过来。他也不嫌埋汰,随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沾满泥巴的手,抓起酥糖就往嘴里塞。
吟瑜慢慢悠悠踱过来:“排队的人是不是很多?”
“还好。”贺振翎见他双手不便,自然地拿起一块酥糖送到他唇边。
那人的指尖沾着糖粉,袖口还带着街市的尘嚣,却比任何往事都更鲜活真实。
吟瑜俯身就着对方的手咬了一口,桂花的甜香在唇齿间绽开,打散了所有关于过去的遐思。
牧方海:“……”
他总感觉这二位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形容不出来。
“确实好吃。”吟瑜很是满意。
牧方海得意道:“是吧是吧,我的眼光一向不会出错。”
之前在茶室离得远,这会儿牧方海才注意到,贺振翎手腕上有一个血红色的镯子。
“你师父是叫彭九霄吗?”吟瑜舔了舔嘴唇,朝牧方海偏了偏头,“我听他说的。”
“对。”这次贺振翎没有犹豫。
“他那人品性如何?”牧方海自问自答道,“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否则也做不出夺尾这等事来。”
贺振翎下意识看向吟瑜,却见对方从容道:“我都告诉他了,包括咱俩记忆有问题的事。”
贺振翎“哦”了一声:“你都告诉他了?”
吟瑜听出他的重音落在了“都”上:“嗯?还有什么?”
“唔……”贺振翎摸了摸鼻尖,“我把你我的关系告诉熊升树了。”
“啊,”吟瑜会意,转头对牧方海说,“忘了同你说,我俩好上了。”
牧方海:“……”
嘴里的酥糖突然就不香了。
活了几百年,他也算是见多识广,所以并不像熊升树听闻时那般震惊:“人与妖么……”
“你可想好?”他神色复杂地看向吟瑜,“振翎至多只能陪你几十载春秋。”
“想好了,”吟瑜顿了顿,又说,“真的。”
牧方海不再多言:“罢了,我帮你们两个把契约续上吧。”
“就在这里?”贺振翎环顾四周的花草。
“足矣。”牧方海双指并拢,在空中划出一道泛着金光的符文。那光芒如流水般缠绕上贺振翎和吟瑜手腕,最终没入肌肤。
贺振翎看着光芒消失不见:“这就可以了吗?”
牧方海:“可以了。”
“终于不用成天惦记化形了。”吟瑜感觉浑身都舒服不少。
“你们之前的契约失效,根源在于记忆未能完全恢复,”牧方海解释道,“若是记忆先复原,契约自当随之重续。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无妨了,我已经帮你们续上了。”
贺振翎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虽然他和吟瑜的记忆目前都已经恢复一部分,但仍不算完整。
“你们打算年后何时启程?”牧方海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
吟瑜算了算日子:“我们想过完年就走。”
虽然鹿饮溪希望他们过了元宵再走,但他和贺振翎觉得十五太晚了。
“哎哟,走这么早。”牧方海一脸惋惜。
“那你们可看不到弟子们给我拜年的热闹场面了,”他手舞足蹈地比划,“到时候他们一个个排着队轮番夸我,‘师父福如东海!师父寿比南山!’,那家伙,喊得可叫一个震天响!”
贺振翎:“……”
吟瑜:“……”
我们也不是很想见识这种热闹场面。
“走吧走吧,吃饭去,”牧方海将剩余的酥糖仔细包好,揣进宽大的袖袍中,“听说饮溪不仅让厨房准备了一大桌好菜,她自己也亲自下厨炖了鸡汤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地往膳堂走去,雪白的胡子在晚风中欢快地跳跃。那哼唱的小调飘散在夜色里,依稀是当年与白鹤同游时常唱的曲子。
吟瑜听到“鸡汤”二字,欣喜地拉着贺振翎跟了上去。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又急又浓。暮色渐浓,檐下的灯笼次第亮起,在外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远处膳堂的窗棂间透出橘黄色的灯火,其里能听见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间或夹杂着少女们银铃般的笑语。
“师父!”熊升树殷勤地搀着牧方海往主位走去,“师父你快坐上座!”
“嘶——不对劲,你小子今晚怎么这般孝顺?”牧方海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云笑着摇了摇头,将吟瑜和贺振翎引到仅剩的两个相邻空位——这是熊升树为他们两个专门安排的。
“嗐,哪有的事,”熊升树大言不惭道,“我一向如此孝敬。”
吟瑜压低声音问贺振翎:“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贺振翎早已猜出了个**不离十,“你慢慢看吧。”
鹿饮溪捧着青瓷汤碗款款走来,碗中金澄澄的鸡汤上浮着几颗油星,嫩黄的鸡丝与褐色的山菌交织,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一缕热气打着旋儿往上飘散。
“快尝尝!这是春岸特意为你做的,”她将瓷碗放至吟瑜桌前,“已经在厨房晾半天了,温度正合适。”
“没有啦,”春岸耳尖微红,“大家都出力了。”
“谢了,”吟瑜十分捧场地喝了一大口,“嗯,很好喝。”
他的评价虽然只有简单几个字,但态度足够真诚,让春岸的嘴角扬了起来。
牧方海从袖中取出几个绣着松鹤纹的红色锦囊,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喜庆。
“先给你们两个,”他递给两个徒弟,“虽说你们现在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向我讨红包。但在为师眼里,你们永远都是孩子。”
锦囊瞧着沉甸甸的,显然是装了不少银钱。
转向春岸和白云时,他的眼中带着慈爱:“你们虽为妖族,年岁要比我这两个徒弟长出不少,但在妖族的修行路上,都还是稚子。所以这红包你们也拿着。”
春岸和白云连声道谢。
牧方海将最后一个锦囊递给贺振翎:“我这个岁数,给吟瑜发压岁钱也说不过去。这份就算是你们两个的,你替他收着罢。”
他乐呵呵开口:“权当是我随给你们两个的份子钱。”
“咳咳咳咳……”熊升树一口水呛在喉咙里,“老头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谁像你似的?”牧方海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早就知道了。”
他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那语气笃定得仿佛从一开始就洞悉一切。在熊升树面前,他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熊升树被牧方海的模样骗了过去,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贺振翎笑着掂了掂手里的锦囊,心里已然倒向牧方海这一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白云在一旁笑得肩膀直抖。鹿饮溪忍着笑,给大家都盛了碗鸡汤。
熊升树内心颇为郁闷,端起碗仰头就灌。可谁知,他这碗鹿饮溪后盛出来的热汤,比吟瑜方才喝的那碗要烫上许多。
滚烫的汤汁入口,烫得他从凳子上弹起来,鼓着腮帮子“呜呜”直叫。
由于上次喝豆汁儿喷得惊天动地的教训,他硬是梗着脖子咽了下去,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这滑稽模样惹得满座哄堂大笑。
春岸递来一碗凉茶,“贴心”地往他心窝子上扎了一句:“大家都在笑你,偏偏你最好笑。”
熊升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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