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饭后,阿念同相柳在江边漫步,他们并排着行走。
月光皎皎,时不时有几个浪花向岸边打来。
阿念悄悄地看着相柳,她正在思索该如何让他帮自己回到皓翎王都。
在见到他之前,她还想让他帮自己梳发髻,可那时的暮色黄昏下,她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除了男女有别外,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连梳发髻这种小事都不会。
她不知这种复杂的心情从何而来,她只是这么想就这么做了。
虽然最后她还是很丢脸地被带去找老婆婆帮忙了。
相柳走在阿念身旁,对于他人的窥探,他有着野兽敏锐的直觉。
况且,她的伪装实在不算高明。
他同样用余光打量她,她一会儿皱眉凝思,一会儿满脸羞愤。
脸上的表情可谓五彩缤纷。
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没有说话,他在等待着,等到她忍不住开口。
一个浪花突然向他们打来,正在沉思的阿念吓了一跳。
她来不及反应便被相柳抓着后衣领提到了一丈之外。
他的动作不太温柔。
阿念的脸涨得通红。
她短暂地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蝼蚁,被他俯视,被他主宰。
一直以来,她都是高高在上的,此刻,她感觉她和他、她和别人颠倒了过来。
相柳放开了阿念的衣领,他皱眉冷冷问道:“你在发什么呆?!”
阿念本想质问他为什么要提着自己,她还未说出口便听到了他略带恼意的发问。
因他刚刚粗暴无礼的动作,她心中本就有万分羞恼,听到他语气不善的发问后,又涌现出无限的委屈来。
于是,轻易地,她吐出伤人的话语。
“你个低贱的妖怪,你凭什么管我!”
阿念大吼着转身跑开,一转身她的泪水就控制不住地流下,她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她才不要他瞧不起自己。
相柳的面色变得十分阴沉,低贱的妖怪吗……上一次被这样当面羞辱是几百年前了吧……
果然是高等神族啊……
他的手习惯性地想去敲击他的刀鞘,可他的弯刀并没有带在身上。
其实,要杀她的话很简单,他徒手就可以把她撕碎。
可他只是看着她越跑越远,直到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不见。
相柳孤身站在原地,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显得更加寂寥。
过了许久,他唤来毛球,乘着它离开。
*
阿念下意识远离他们刚刚用饭的酒楼和之前所在的山林。
她跑到了源江镇的街道上,此时夜已经深了,街上静悄悄的,唯有望月的光辉洒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
阿念慢慢停了下来,漫无目的地走在被月光照耀着的街道上。
走着走着,她突然有些后悔了。
其实她不该骂他的,如果没有他,自己肯定会被浪花扑倒。
可是他凭什么那样!
从来没有人敢那样对待她,从来没有……
她想哭出声音来,可这夜静悄悄的,风也静悄悄的。
这里有那么多户人家,却没有一处是自己的归处。
她越想越难过,走着走着就失了力气,她寻到一户人家的外墙,那里有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青石板,她抱膝坐在上面。
寂静无声的夜,寂寥无人的街。
她想起了鬼方,这么多年,祂总是陪自己说话。
她在心中默念鬼方的名字,发现祂还是在上次的那个方向,离中原很远,应该是在北方。
去找鬼方还是回五神山?
皓翎在大荒的东南方向,五神山位于万水归处的归墟,也许她刚刚所见的江水流入归墟时,她依旧回不了五神山。
往哪里去呢?
她问自己。
可我好像哪里都去不了,原来我这么没用啊……
她又仰头看着望月,圆圆的月亮将她的清辉洒落在大地上,不知远方的亲人此时是否也在望月……
在一阵胡思乱想中,她靠在院墙上陷入了沉睡,她的脸上犹有泪痕。
在睡梦中她似乎也要抽泣。
阿念睡着后,一只又白又圆的小鸟静悄悄飞来,立在她身后的院墙上,一双豆豆眼无语地看着她。
*
皓翎王宫,含章殿。
静安王妃又来到阿念的宫殿。
殿中的摆设跟四十年前一样,一草一木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唯有不同的是,四十年前,她在阿念的卧房外种了一棵绿萼梅树。
她想,等梅花开了也许她的女儿也会回家。
过了三年,它才长大,过了五年,它才开花。
她坐在梅树下的石凳上,本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可俊帝用灵力让梅花开了三十五年。
三十五年过去了,她的女儿还是没有回家。
她仰头,看着正吐露着暗香的绿萼梅,清冷的月辉洒落在花朵上、在枝头上,她又透过交叉的树枝,看向那轮望月。
望月娟娟,思人涟涟。
她无声地留着泪,像过去的许多夜晚,我的阿念,你到底在哪里呢?
俊帝立于暗处,静静地看着静安王妃。
这些年来,因为阿念的事,他们的关系有些僵硬。
静安王妃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女人,在成为俊帝的王妃前,她在一个小山村做苦役。
那年俊帝微服私访,去到离五神山很远的一个城池,正值流寇作乱,在与护城队追击流寇的途中,他误入了一座大山。
彼时日光暖暖,他于河边遇到正浆洗衣物的少女。
她长着和阿珩相似的面容,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
他一眼便将她们分开。
刚开始,他只是不想这个酷似故人的神族过着如此艰苦的生活。
她先天有疾,又聋又哑。俊帝不太放心把她交给别人,所以命人将她送回王宫。
之后,他继续微服私访于各地。
数十年后,他回到王宫后发现宫人误会了他的用意,宫中起了很多流言蜚语,甚至传到了前朝。
当时的情境下,为了她的名声和将来,他顺势让她成为自己的妃子。
于是生平第一次,俊帝感受到了如她一般女子的柔情。
后开,为了她,他学了手语。
他们在一起很多年。
俊帝从遥远的回忆中抽身,这场长达四十年的僵持何时能够和解呢?
*
相柳乘着毛球离开江边,毛球载着他往清水镇的方向飞去。
毛球飞得很快,相柳的衣袍在风中飕飕作响。
相柳觉得这狂风正好,可以把他吹醒,他居然脑子抽到把时间浪费在那样一个傲慢的神族身上。
他想起了被遗忘在记忆中的幼年时期,被侮辱和耻笑的幼年时期。
那时,他是那样的无能,那样的痛苦,那样的绝望又那样的渴望。
他看着前方,心中有万种情绪在翻腾,叫嚣着要把她撕碎、要把他们都撕碎才好。
瞥到空中的望月时,他想起了月光的蛊惑,想起了他初见她的夜晚。
他一直没有忘记他的决定——治好她,离开她,再也不要遇见她。
本想送她回家再离开的……
他突然让毛球停了下来。
毛球载着他落到一片山林之中,他在山林中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
他又寻了棵树,斜倚在林木的横枝上,他想起她脸上的红霞,想起她甜软的谢语,想起她娇俏的神情,想起她眼中的欢喜……
他犹豫了很久。
他对毛球说了些什么。
毛球无语地飞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