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哥回来了。
他不由自主的欣喜起来,所有不快情绪一扫而空,“我知道,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在担心钱的问题是不是?这不是问题,我可以趁周末的时候给别人补课,市里工资很高的,我在做些别的,可以养活我们两个人的。”
“我不想去。”
纪流明维持着笑容:“为什么?”
哥沉默了。
纪流明不厌其烦地问:“为什么呢?哥?”
他的膝盖抖了起来,纪流明扫了一眼,摁住,“嗯?为什么不说话?”
“我...我不想......去。”他艰难地说着:“...我的家在这里。”
“错了,是有你和我的地方才是家。”纪流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放在他手心里,微笑着说:“你会跟我一起住的,是吗?”
好像手上拿着的是什么脏东西一样,哥应激地甩开,“拿走,你拿走,别给我,别给我。”
“跟我去市里。”
哥恍惚地对上一双眼,下意识摇头。
“又错了。”纪流明拉住他不断颤抖得手,“你应该说我愿意。”
哥嚅嗫着重复了一遍。
纪流明才重新笑了,抬手,为他理好凌乱的发丝。
“好了,现在让我哥出来。”
“我想他了。”
......
连着吃了一个星期的药后,哥的情况似乎有了些好转,又似乎没有。他仍然会在夜里变回那幅模样,蜷缩在床铺的最角落,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的逾越和触碰。
纪流明那天很烦,所以没有在迁就他。可这次他的反应比从前每一次都大,手像筛子,瞳孔缩小成针眼。他呼吸急促,声音像破封箱,躲避着东北方向,好像那里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纪流明忽然意识到,他哥似乎不止是在怕他。
他把床头柜里的氨磺必利拿出来,拧开保温杯,倒在了杯盖里。他没有递给哥,他问:“你看见了什么?”
哥咬着被子,把头深深埋在了里面。
纪流明就让开了点身子,露出那个东北角,指着问:“那里有什么?”
哥更加恐惧地往里缩了缩。
没法,纪流明只能长叹口气,放轻声音哄着:“你跟我说说,我把它赶走。什么东西,也敢缠着你,活腻了是不是?”
“......”
“我明天就找道士来把这些脏东西全超度了,一个二个死了还不给活人好受,不知道什么是报应——”
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他,掌心干燥,但很快被他温热的双唇暖热了。
“别这么说。”哥的声音在发抖:“那是叔叔和我爸。”
纪流明懵了。
他摘掉哥的手,“什么?”
纪流明一直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认为人这种碳基生物,死后无外乎都会化成捧灰。什么灵魂转生,妖魔鬼怪,不过都是生死之事的衍生概念。而为什么会衍生出这些传说和论点,都是因为人类那该死的对一生中只会拥有一次的仪式感作祟。
如果生死能反复,不在只发生一次,你看还有谁说这世界上有鬼。
简单思考两秒后,纪流明将周日带哥去医院的计划提前到了明天。
药没用。
“你爸爸,纪叔叔,他和我爸一起,在那里站着。”
纪流明打算先顺着他的话说,免得把人激的更厉害,说:“在那里就在那里呗,你这么害怕干嘛?他们又不能吃了你。”
“喏,先把药吃了吧。”又补上一句:“吃了就看不见了。”
哥犹豫地伸出手,指尖快要触碰到纪流明时,又缩了回去。纪流明简直气的想笑,说:“氨磺必利,你一直喝的药,没给你换,赶紧喝了。”
哥摇头。
“你时候还要跟我闹是吧?说了不是就不是,我骗你干什么。”
“没有,就是不需要而已...”
“不需要?什么不需要?你都怕的缩床角了还不需要啊??”纪流明不由分说的将药塞给他,离得进了,哥又开始害怕起来,挣扎着说不,一杯盖水抖了不少出来。纪流明皱眉,倒不是因为这些,只是......
他的膝盖撑在床上,向后退开几步,来到一个对于他哥说,比较安全的距离。果然,他哥挣扎的动作渐渐弱了下来,用被子蒙着头,缩在那里,像颗不用动的石头。
打满暖气的房间里,纪流明清晰的感觉到了寒。他冷的吓人,将滚落到地上的外套拿起来披上,对着东北角的方向,静静发起了呆。
半晌,他用脚碰了碰他哥,声音沙哑着:“他们还在那里吗?”
哥说在。
“他们在那里多久了。”
“一直在。”
“一直在?”
“一直在。”
“那是多长时间?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
“记不清了...上次生日?”他摇摇头,“应该还要在那之前。他们有的时候在,有的时候不在。”
纪流明又问:“他们会动吗?”
“会。”
“会说话吗?”
“会。”
纪流明哈了哈手:“他们说了什么?”
“......”
“你为什么不吃药?”
“......”
“说话。”
“......”
“你要是在不吭声,我明天就找师父过来,把他们全都超度了。”
哥猛地拉下被子:“你疯了!”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纪流明低低笑出了声,手掌撑在被褥里,向着他那边靠近了些,“没说什么你害怕我靠近?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好久之后,哥才慢慢张嘴,颤抖着声音说:“现在都已经半夜了,你还在这里恬不知耻的勾引他,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想害他,害他跟你一样没有大学上。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你为什么没死成,为什么还活着,你这样是要下地狱的,你不得好死——”
“闭嘴。”带着些力道的手摁在他嘴巴上,哥眼睫微颤,双手僵硬地、一下又一下地扒拉着,要将他推开。
纪流明长吸口气,才勉强将自己在世界坍塌的轰鸣声中找到自己。他四肢冰冷,但哥比他更冷,衬得他像个正常人。
【他们在那里多久了。】
【一直在。】
【那是多长时间?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
【记不清了。上次生日?应该还要在那之前。】
一直在...一直在......
他的眼前不断闪回着哥挣扎的片段,尖锐地刺入他大脑,搅动着所有神经。
他哭着说不要,说对不起。他不会别的,只会不断重复这两句话,不知道在向谁说。
纪流明现在知道了。
他跪在被褥上,说:“那不是我爸,我爸不会说这种话。我爸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最听话懂事的孩子,他对你比对我还好,他从来都很喜欢你。他不会说这种话的,那不是我爸,你别停那个东西的话,哥,你别听他的。”
“可他说的没错。”
“不是,那都是错了,这些话没有一句对的。”他尝试跟哥解释:“是我喜欢你,是我强迫你,是我用药逼你的,是我拍照片录音频威胁你的。你没有错,这都怪我的。他说的不对,哥,你别听。有错的人是我,不是你。”
他终于敢承认了,承认他哥现在所有的样子都是他害的。他的侥幸、自大、懦弱、贪婪,都在此刻暴露无遗,肮脏的展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是,他哥有精神病,这个病是他逼出来的。他自以为是的欺骗自己,不知廉耻的贪心着那一点好,以为这样就能把碎镜子拼好,以为这样他哥就是爱他的了,却把他哥推向了更深的深渊,推向了一点光亮也照不进来的地方。
太蠢了,怎么能这么蠢。
“不是的...不怪你的。”哥罕见地碰了下他的脸,“怪我,是我没教好你。对不起啊流明,你好好的人生,都叫我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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