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初春。
北京地铁站台。
“妈···你在哪儿…”
“妈,你不要我了吗……”
站台行人匆匆,扎堆的人里走出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脏乱的孩子。她的嘴里正在念着些什么,但从她身旁走过的每个人毫不在意。
十岁的秦远枝在这寒冷的地面**双脚前行,她走得缓慢,期待一个声音在背后叫住她。
可她已经在这片漂泊几天了,根本没见到自己所期望的背影。
大街上的“巨人”偶尔会俯身看看这个突然出现在人潮之中的脏孩子,但在避开她的每一个人眼里,秦远枝不过一个过街老鼠。
黄昏临近,秦远枝疲惫的游走在暗巷,双脚踩在湿泥里。北京的天下午来了一场急雨,时间不长不短,但让这初春的天气更加冷了。
冰冷的泥水沾染在秦远枝脚上,寒意更甚不说,还让她的速度减缓了些。
周遭阴湿的环境和时不时哪里传来的猫的野蛮的叫声,吓得秦远枝连连哆嗦。
这里是存放垃圾的地方,但偶尔运气不错的话,能拾捡到残羹剩饭。
她是闻到气味才过来的。
昨天她就在这个地方撞见别人丢的泔水。一开始秦远枝只是躲在阴黑的角落里,注视着别人手里提着的东西,等到别人丢完垃圾走开后,她才敢继而前往。
存满垃圾的阴湿的桶边,秦远枝踮起脚翻找着,她只想找到能让自己可以吃的东西。
并且在这满是人潮楼宇的北京活下去。
这里对她像是另一个世界,她从未来过的地方。
就好似自己是一只活在阴沟的老鼠,在这一天突然窥见了人类的生活,丧失了一切…
雪花在半空打转落在了秦远枝的白面馒头上,在她走神间,冰晶已然化成了水点子覆于馒头表皮。
王国庆见她愕然,埋头苦吃的时候顺带问了秦远枝一嘴:“想啥呢?面该凉了。”
秦远枝双瞳皱缩,旁边人的话将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她淡然的一笑了之:“想起一些事。”
王国庆淡然追问:“啥事儿啊?”
秦远枝双目酸涩,抬手缓缓将馒头送进嘴边,然后木楞的咬了一口,机械的咀嚼着,最后就着眼下的面条囫囵咽下。
半程扒拉碗中面条的时候,她呛咳几声,脸色被憋得通红。
王国庆帮她拍了拍背,扯了些纸巾递过去:“不儿,也没人跟你抢啊?”
秦远枝擦着嘴边沾染的面汤,然后直起背来,摆摆手:“没事,没事。”
“老刘啊,今儿你碗里放肉啦?这丫头吃这么猛。”
老刘忙着面摊上的活,抬头笑着道:“行,下次我争取多整点肉臊子。”
“…”
两个馒头,两碗面两人匆忙吃下,接着是
襄丰县到云水镇最后一趟返程车是下午六点。
因为冬天的缘故,天色已然变黑。
返程的乘客并不多,加上售票员秦远枝、司机王国庆一共十二人。
出县城的路不好走,因为天色变暗的原因,乡下的烂石子路更让王国庆头疼。
这样他不得不减速,保证车程安全。
客车到达云水镇大坝上停好的时候,刚好六点零五分,秦远枝看了车上的时钟。
等到所有乘客下车,秦远枝检查了所有座位卫生情况后便下了车。
她不住镇上,住在隔镇较远的萍水乡。
以至于秦远枝每天上下班,必须再走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到家。
走近家门口的时候,秦远枝看见窗口升起袅袅烟火。推门而入,秦跳跳刚从厨房出来。
“你今天下早课?”秦远枝放下了身上的斜挎包,坐了下来,也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疲惫。
秦跳跳两手端着瓷碗,走来然后放在桌上,“嗯。”
看着她回应后又转身进了厨房,秦远枝半信半疑,“跳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也跟着进了厨房。
“姐,真的。怎么不信我?”秦跳跳明亮的眼睛望着她,秦远枝不得不放下刚刚的怀疑。
“好,是我多想了。姐姐跟你道歉。”秦远枝坐在土灶旁侧,挽起袖子,掰断树枝准备帮忙烧火。
下一秒,这举动被秦跳跳打断了,她推搡着她,“我好不容易给你做个饭吃,你就坐着吧。”
秦远枝笑了笑,“好好好,我不帮忙。那多久能吃上饭。”
秦跳跳:“快了快了!”,边说,手和眼都往铁锅里招呼。
炒白菜端上来的时候,秦远枝凑近看了一眼,拿了筷子夹起送进嘴里,“不错,还行。”
秦跳跳一脸骄傲:“有时候你不让我进厨房,我跟着门口偷偷看会的。姐,我厉害吧?”
秦远枝吃的不亦乐乎,举起大拇指:“好吃着呢。”
“额…就是醋放多了…”秦跳跳撇撇嘴。
“没有的事。”
“那你多吃点。”听自己姐姐那般真诚的夸奖,秦跳跳心里美滋滋的。
晚饭过后,秦远枝进自己房间的时候捂着肚子半蹲在地,一阵一阵的胃疼让她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刚刚吃太多醋溜白菜,进食了大量酸的东西激起了自己的老毛病。
秦远枝摸索着床头的胃药,在手心倒了一颗,就着白开水吞了下去。
“姐,你衣服借我用用!”门外传来秦跳跳的声音。
秦远枝打起精神,挺直了背顺势打开了门,“干嘛?”
“你给我嘛。”
秦远枝回了房间,将白天穿的棉服塞到了她怀里。
“我帮你补补。”秦跳跳翻出了家里的针线。
“别了吧,你别越补越大。”秦远枝疑惑的望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丫头。
灯火下,墙上印着两道人影。
秦跳跳两手持着针线,埋头认真,秦远枝则是坐在她旁侧,撑着头望向自己的妹妹,神色呆滞,有些心不在焉。
“姐,想什么呢?你这表情可不像是因为看我出神啊。”
秦远枝伸手接过她补好的衣服,拿指尖摸了摸那条到算缝得不错的补丁:“手艺不错啊。”
秦跳跳昂首有些得意:“那可不,我看李婶儿经常坐门口缝缝补补的,不难。”
“好了,睡觉。明天你还有早课。”
“好。”
躺在床上,秦远枝并未睡着。
夜晚冷冽的风把院外压弯了腰的雪竹吹得哗哗作响,她的房间是听得最真切的。
秦远枝侧身睡着,再次尝试将眼皮合上,过了几秒又立马睁开。她起身坐起,微微叹了口气。
过了那么久,她的记忆里总是会出现那年的事。村里的老人常说,时间会磨平一切事情,可她却也做不了放不下。
秦远枝想,余下的时光,如果能够再次见一见她就好了。哪怕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名字,现在过得怎么样。
但自己和对方的相遇,本来就是一个意外。那个女生帮她也是出于善良,她秦远枝没有理由对别人执念太深。
秦远枝不过想,在亲眼看看她,对她亲口说一句谢谢。
清晨六点半第一趟的跟车,秦远枝把桌上的早饭用碗盖好,背着包就出了门。
这个点出门是雾最浓的,也是气候最冷的时刻。秦远枝每每习惯了,打着手电筒,沿途走一路基乎见不着几个村里的人。哪怕起来做农活的,也要等到见着天光出来的时候,这个点的确为时过早了。
但是这个点有很早上省城办事的,客车最早一趟也就设在了六点半。
秦远枝打着手电筒往村口走去,经过李婶儿家门口的时候还能听见她家的狗叫。不过她也是奇了怪了,有时候她打光从这里经过的时候,这狗又很安静。
走到镇子口能够看见一辆中型客车停在此处,驾驶位头上的灯是亮着的。秦远枝上车关掉手电筒,两手放在面前哈着热气。
“吃没?”王国庆坐在驾驶位上,然后递过来一个包子。
秦远枝笑了笑:“吃过了。”
王国递包子的手收了回来,继续啃着:“你说说你,六点半左右就要过来,你还得自己准备早上吃的,你累不累啊?”
他一扭头,就撞见秦远枝疲惫的脸,“哎妈,吓我一跳!”
秦远枝从前面第一排的座位挪到了副驾驶位,这个区域的灯光范围广一些,刚好让别人瞅到了她挂在眼睛下的黑眼圈。
她打了个哈欠,头靠在了椅子上。
“昨晚咋了啊?那眼袋跟两挂钩似的。”
秦远枝闭着眼睛,“庆叔,还能怎么,没睡好呗。”她又接着又说:“庆叔,有人上车你叫我一声。”
王国庆笑着:“得嘞,睡着吧。”
这个时候,镇上四周一片寂静漆黑,唯一有光亮的地方是刚刚王国庆买了包子的早餐铺子。
门店前的两夫妻前前后后忙活着,门口摆放的蒸笼上不断的往外冒着白色的烟雾。
白炽灯下,暖黄的光里透着裹携寒冬的白雾,在老板揭开盖子的那一刻同蒸笼的水雾交杂融合。
“老板,来两个包子,一杯豆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蒸笼前喊到。
“得嘞。”
老板拍拍手上的面粉,拿桌上的帕子擦了擦,然后捡了两个包子外加打了一杯豆浆,一起装进塑料袋里递了过去
“两块。”
男人给了两个硬币过去。
然后提着袋子上了客车。
“到哪儿?”王国庆见人来便说。
男人放下自己的背包,选了位置坐下来,“到襄丰,谢谢。”,接着递过去一张五块的面额。
王国庆没叫秦远枝,他收了钱,帮她先拿本子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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