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哥,注意你的手。”小意冷静示意。
洛随点头,他一直没有摘手套,心知现在更不能摘。
黑死病是当时流传于中世纪的高致死性疾病,整个大洲长久地笼罩在疾病的阴霾下,《十日谈》里描写过人们一批一批地将尸体送往教堂,堆满之后,只能挖出深深的万葬坑,用以堆积长出黑斑的尸体。
而这样空前绝后的黑死病就是,鼠疫。
“我、我不敢进去。”胖哥又开始嘤嘤作响。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价值的地方,拿到金乌鸦分你三分之一。”小意说。
“要什么金乌鸦,我要命。”
小意坚决地推开了门,“时间不多了,随哥我们走。”
门口有手提油灯,洛随用从紫玫瑰房间顺来的打火石点燃,提上油灯,率先走进了鼠咬声不绝于耳的杂物间。
眼睛适应光线需要一些时间,在一段假盲后,杂物间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硕大的、甚至可以说圆胖的黑鼠像玉米棒上的玉米粒一样,一只叠着一只,正趴在什么东西上疯狂地啃咬,不断有屑状物被它们油滑的皮毛抖擞下来。
洛随沉默了一会儿,“……真胖。”
“我看看,我看看。”小意从洛随身后探出脑袋,“……好胖。”
“给我也看看。”胖哥在两人身后探头探脑,“……吃什么能长这么胖。”
洛随伸手把招老鼠的那个东西拎起来,是一副框裱好的油画,可惜已经被啃得残破不堪,难以辨认,他很不解,“吃纸也能吃这么胖吗?”
他放下油画,黑鼠又“吱吱吱”地叫着围上去继续啃咬,把画幅撕扯地更加破烂,尖长的獠牙在油灯的照耀下,格外骇人。
“它们应该只是在磨牙。”胖哥说。
这些硕鼠并不攻击人,一心一意祸害画,杂物间里还有许多画,挂在墙壁上,吊在屋顶上,仿佛这里是主人私密的画室一般。
画作风格繁杂,大多是人物,也有庭院、气象,还有一些抽象扭曲、神魔难辨的画题。看起来已经被贮藏在这里有些时日,色调变得十分昏黄,再加上油灯滑腻的光泽,抬头看去,恍惚间犹如诸神的黄昏。
“看来女爵真的有一个画家男朋友。”小意说。
“怎么看不出的?”洛随并不懂画。
“虽然这些画都没有署名,但你们看这些人物的耳朵,如果耳朵很相似,那大概率是同一个人画的。”小意顿了顿,“这些画里的人物的耳朵和那张马术服少女的耳朵也很像。”
小意摸了摸下巴,“所以,女爵说的凶手,是杀死了她的画家男友的人吗?”
“很有可能。”来自胖哥的肯定。
“我们再找找,说不定能发现这位画家的身份。”小意说。
三人在杂物间里仔细搜索了一圈,然而这里除了形形色色的画,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没什么东西,走吧。”洛随说。
小意点了点头,“这些鼠鼠也不咬人,还挺可爱的。”
胖哥倒吸一口凉气,“大哥大姐,看看这半米长的尾巴再说可爱,而且那可是黑死病啊,如果真染上鼠疫卯足劲儿活也就能活四五天。”
小意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说:“够了。”
“什么够了?”胖哥二丈道士摸不着头脑。
“你看咱们这里有100个人,一天24个小时,一个小时死一个,四五天满打满算死完了,可不是够了嘛。”
胖哥听着打了一个寒颤,“妹子你真恐怖。”
“疫鼠不是这个样子。”洛随说。
胖哥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洛随心道:我要怎么告诉你,难道说我曾从头到尾俯瞰过这场几乎灭绝大洲的灾难吗。
他闭上眼睛,那些病鼠颤抖着,发狂着,啃嚼着……猩红的嘴巴里不只有外界的血,还有从它自己的内脏里滴出的病血,很快病血蔓延到人类身上,蔓延至整个大洲。
或许是当人久了,现在他想起这些画面,竟也觉得有些恶心。
“看纪录片。”洛随回答。
胖哥嗤之以鼻,“纪录片也不全是真的。”
“害怕就快走。”小意推了胖哥一把,“你也是真能杠!”
他们刚踏出满是硕鼠的藏画杂物室,头顶的钟声就又响了起来。
“铛——铛——铛——”
“哎呀,烦死人了!”胖哥烦得狂抓脑壳。
洛随“啪”地一声把杂物室的门又关上了。
“咱们就待在这儿?”胖哥惊呼。
“嗯。”
“和老鼠一起?”
“嗯,不然你出去。”
胖哥长叹一口气,幽幽道:“在这个游戏里,我听过一句话:别去追逐虚无缥缈的幸运,和高手同行就是最大的幸运。”
小意笑道:“这不就是抱大腿吗,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我混过那么多本子,你俩这样的新玩家,不,别说新玩家,老玩家里也没几个这么镇定的,你们被拉进来之前都是干什么的?”
“高中生。”洛随说。
小意点头,“我也是。”
胖哥的下巴快掉到地上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地说:“外面的世界都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
洛随微微皱眉,“你在这个游戏里,多久了?”
“很久了,很久,我已经忘记自己的年龄,只记得手腕上的倒计时。”胖哥叹了口气。
“那你不想出去吗?”洛随问。
“为什么要出去?”胖哥反问,“我没有亲人,还欠了一大笔钱,进入这个游戏之前,我头都叫人打烂了。”
洛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于是点了点头。
胖哥苦笑,“但这个世界,处处诡异,用我们的话说就是‘浑沌’,一切迷蒙未开,我常常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注视着我,但它好像又对我没什么兴趣。”
洛随心想:你说的这东西更像是人类世界的摄像头。
“我想知道你们两个,在进入游戏之前,最后看到的是什么——或者说最初看到的是什么?”
“一个下雨的旧月台。”三人异口同声。
“不觉得奇怪吗?所有人都来自一个下雨的旧月台,分毫不差,一模一样。”胖哥再次叹了口气,“但对于我这种平庸之人来讲,思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回应他的是“通”的一声,洛随倒在了地上,把专注啃画的硕鼠惊得“吱吱”乱叫。
“啊?啊?!随哥你怎么了……”胖哥差点哭出来,滋哇乱叫,“不是发病了吧!黑死病要来了——”
“你少咒我哥!”小意一肩膀头子把胖哥撞开。
小意焦急地扑到洛随身上,见洛随还半睁着眼睛,眼神清明,不由得松了口气。
“手套。”洛随眯着眼睛,靠在一副描绘阴雨和庭院的画上,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让人看得揪心。
小意会意,帮他解开手套,洛随的手掌已经肿高了一倍,皮肤胀得透亮,五根细瘦的手指难以合拢。
“这可怎么办?”小意也没了办法,她抓了抓头发,把精致的盘发抓散了一大块,有些滑稽。
洛随笑了一下。
“这时候笑什么啊!”
胖哥在一旁幽幽地来了一句:“原来你俩真是新人。”
小意白了他一眼,“骗你有钱花吗?”
“我可以给你们消毒水,但有条件。”胖哥此时低头看着地上的两人,陡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小意咬死他的心都有了,脆生生地骂:“趁火打劫,要不要脸!”
胖哥一伸手,“把那100金币还给我。”
小意愣了一下,“然后呢?”
“100是我的入伙费,现在我不要交钱入伙了。”
“你要走了吗?”洛随声音略有些虚弱,但咬字还很清晰。
胖哥居高临下,投下一片圆润的阴影,洛随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没那么在乎。
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去或者留,对于他来说,只是亿万波澜里的一个小小的褶。
“我不要交钱入伙了,我要做你们的朋友。”胖哥一字一句认真道。
洛随也愣住了,心里的褶变大了一些——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和他做朋友。
朋友,是什么?
胖哥挠了挠脑门,“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冒昧,我这个人不好交朋友,唯一的朋友还把我钱全骗光,让我被揍得头破血流……”
洛随动了动嘴唇,眼神有些茫然,“朋友,是什么?”
“朋友就是,”胖哥又挠了挠后背,“朋友就是相互信任,相互帮助。”
“……你快别逼逼了!”小意拍了一把胖哥的裤腿,“我哥都快晕过去了,消毒水!”
洛随不是快晕过去了,而且真的晕过去了。
他做了梦,和每次睡着一样,他的梦琐碎而短促,但这一次他清晰地记住自己梦到了什么。
他梦见头发遮挡着眼睛的少年在水槽旁缓缓下跪,被人从身后踩住脊背一下一下地践踏,牙齿在污水里磕断。
他梦见高大如宇宙的主神抚摸着座下的白鹿,白鹿口中衔着一颗星球。
他梦见自己那具不可名状的躯体在不断地分崩离析,最终只剩一颗混沌的“凹眼”,如同一片干涸的,海。
他梦见他的主神俯下身,对他说:
“我给你留下一双能看到‘过去’的‘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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