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老崔形容的旧时代的老照片，有着最无忧的笑。
“好。”
我朝一步一步她走去，我从阴影走向光明，看清了她脸上的每个细节——眼睛、鼻子、嘴巴……
“快来躺着！”
她拍拍左边的位置，见我仍是不动便伸手拉着我坐下。我扭头看她，她没有察觉到，反而自顾自的说：“我有时候会自己一个人坐着发呆，外婆在厨房做饭，我就想别的事情。”
“有时候是在想小时候的事，有时候会幻想未来。”
“我最喜欢看着窗外发呆。外面的人匆匆忙忙的经过，每个人都像有很多事情做。我看着人，幻想自己有天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你知道吗？”她继续说，眼睛里的光越发亮了，“在以前，还没有遇到现在的家人们时，我因为经常生病的原因无法进行剧烈活动，因此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出门只能待在家里。”
“那种感觉非常难受。所有人在外面，而我……待在家里，我跟外界没有沟通，我像被抛弃了一样。”
“那段时间我几乎是每时每刻都沉浸在幻想里。想这想那，外婆差点以为我疯了，每天什么话都不说就是发呆。”
她嘴角上扬，随即沉默了一会儿，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她突然也扭头看着我，眼神里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天会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一起坐着聊天。”
“我也没有想过。”我看着她的眼睛说。
“你说这种事怎么会落在我们身上呢？”她是用一种悲伤的语气在说一件无法改变的悲伤的事情。
眼角的泪在落地的一瞬间变了样子——结冰了。
我仿佛又感受到了末世的冷。
我明白，我……没有骗过她，或者说……我没有骗过自己。
我不可能骗过自己。
光线一点都不刺眼，我也没有觉得冷，只是在看到她哭泣的一瞬间，我心疼也后悔，在最开始我就应该断掉我们的联系。可我又不是神仙，无法未卜先知，我们……还是会走到这一步，无解。
“你骗我。”
她清晰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
喉咙里一阵酸痛，像被人掏了又掏，血水喷涌而出。
我们好像隔了很远，但心却是连一起的。我望着她，仿佛回到了末世，那样遥远的日光对曾经的我来说难得一见，现在她就在我面前，我又有什么所求呢？没有，如果说能许愿，我想永远能见到阳光，永远。
我知道没办法再瞒下去了，她为什么不再装一装呢？再长一点不行吗？时间……要褪色了。
“我做不到什么都不知道。”她哭着摇头，“你根本骗不了我。”
“你忘了……我们是同一个人。”
是啊，我都忘了，我们是同一个人。我骗不了自己。
她仍是在哭泣，只不过不说话了。气氛一点点变冷，我们都心知肚明。
光线在移动，像调皮的孩子见我们都沉默不语，觉得很无聊，一蹦一跳地离开我们。
黑了，没有光线了。
树叶替代了灯光，发出微弱的绿色光芒。它一半的颜色都消失了，怎么会这么快呢？我们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呢，时间就这样溜走了和那个孩子一起。
“你要走了吗？”
在绿色的光下，她用忧郁的眼神看我，我和她对视，光芒一点点变微弱，时间流速的太快了，我们本该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什么，就这么看着彼此，仿佛可以诉诸万般心事。
“对。”
我不会骗她了，我骗不了自己。
“我……该说些什么呢？”她的嘴角是无奈的笑着，眼睛是失神的哭泣。
“不用，不用说。”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同样在落地的瞬间结冰了，“我们都明白。”
我们都明白一切，改变不了，那就放手让它走吧，走吧。
光芒变得微弱，几乎可以说是没有，黑暗渐渐吞噬我们。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变轻变空，但从外表上看不出来。
她蹙眉不语，越来越多的泪水代表她的心事，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展现给我看。
“不说句分别的话吗？”
看着她哭泣的模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我简直轻得可以像灰尘一样飘浮起来，时间不多了，我们要道别了。
她仿佛也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变化，猛然抓住我的手，疯狂摇头，泪水越发凶猛的流出，“别走，别走，别离开我……”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刚想伸手去牵着她颤抖的双手，我还想告诉她，告诉她不要为我的死亡感到伤心，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没有死，我与她共存。
“我——”
刚张嘴，身体像被掏空了，好轻好轻。大脑突然闪过一片空白，我惊愕的表情令她愣住了。
就在那一秒，那一秒，我们两个人的最后一面。
我说不出话，也动不了，眼睁睁的看着时间褪色，眼睁睁的看着她与我分离，她的泪水那么的冷，我的心好痛。
我和树叶一同消失在她眼前。
她慌张无措，眼看着我离开却什么都做不了。临到最后，我也没有牵住她的手，告诉她那些话，她……是否明白我的心意？
“不要！不要离开我！”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她的样子逐渐模糊。
我只记得在与她对视的那一秒，一滴泪水落在我的手上，它跟着我回到了末世，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
末世血红色的太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膨胀，我站在坟墓中心，心里并不害怕，因为身后是我的家人长眠之地，手上还有另一个自己的眼泪，她们都没有离开我，都在陪着我，到生命尽头。
“很抱歉。”
第二个人形悄悄出现在面前。血红色的世界里她白得吓人。
“为什么要道歉呢？”我盯着手上已经结冰的泪花，喃喃自语，“结束了，不是一件好事吗？”
都结束了，它以一种平静但汹涌的方式改变了我们。
“我没办法忍心看着你死在末世。”
我听见她声音中的颤抖，风儿在耳边呼啸，雪花纷飞，我抬眼去看即将和我面对面的太阳，又大又圆，好诡异的美。
世界即将毁灭，血红色即将占领大地。
我们都会死的，以各种方式。
“跟我回去吧，回到大树那儿，和她一起生活。”
她圣洁的像天使，朝我伸出手，我看到了触手可得的希望。
“咻咻咻。”
是太阳飞速移动的声音。
和她生活在一起？我很想，但……那终究不是我的世界，没有我的家人。
“谢谢。”
我抬起另一只冻僵的手，艰难的去磨挲那滴泪花，她有她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虽说我们是一个人，但我不想磨灭她的独特。
“我们……不是一个人。”
我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她是独立的人，她有独立的人格，尽管我们能感应对方的存在，那我们也有不同。
我们不一样。
我要走自己选择的路。
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感谢你。”
声音变大了，雪花都飘浮起来，露出贫瘠的褐色土地，那是我曾经赖以生存的家园。
“我走自己选择的路。”
那滴泪花因为被冻住了，很难擦掉，除非把我的那块肉割下。
“我死了之后把我和我的家人埋在一起好吗？就在那颗树下。”
“她们死时候还是冬天，还没有见过那样健康的树呢。”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热流。
雪花飘浮在空中化成水，像下雨了一样，最后滋润了这片老去的土地。
“好。”
她答应了我，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便消失了。
世界是一片巨大的血红色，我听见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莫名的燥热。
雪水落在身上。
我好像听见了她在哭。
世界和我都在最后毁灭中感受自己。
“再见。”
同一时间，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际。
【末世世界清除成功。】
第二个人形看着屏幕上弹出的这行字，陷入沉默。
结束了，她……走完了自己的选择。
“成功了？”从背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睡醒了？”第二个人形没有回头，说完便俯身拿笔不知道在纸上写什么。
“嗯。”后面的人慢慢走上前来，是第一个人形。
“她……死了？”
第二个人形拿笔的手顿住了，旋即又继续写了起来。
“对。”
笔在纸上发出细微的响声。
“她还真是执拗啊。”第一个人形又说，“她的尸体还能找到吗？”
“能。”第二个人形放下笔，回头对她说，“那根金线我根本就没有给她消掉。”
“你可真坏啊。”第一个人形毫不客气的评价道。
“没办法，谁让她是第一个拒绝我们的人呢。”
第二个人形慢悠悠的说，“我得对她多加关注。”
“怎么关注？人都死了。”
“把答应她的事做到。”
“哼，你俩瞒着我都有小秘密了。”第一个人形像是生气了般，扭头就走，“那你自己帮她吧，我要休息了。”
“哎，生气了？”
第二个人形笑了起来，似乎有意想再加点火，“她想埋在那颗树下。”
“什么？！”第一个人形急忙停下脚步，怒气冲冲的走向她，“那小屁孩想的挺美的！你同意了？！”
第二个人形达到了目的。
“对呀，毕竟这是人家的遗愿。”第二个人形耸肩，无奈的说“我不好拒绝。”
第一个人形气的锤了她一拳，一拳下去疼得第二个人形“哎呀哎呀”半天。
“这回就算你跪下来求我我都不会帮你了。”
第二个人形嘴比人硬，“我什么时候跪下来求过你了？”
又挨了一拳。
“滚！”
第一个人形这回是真的走了，留给第二个一个冷漠的背影。
“那我当你同意了！”第二个人形朝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喊。
“哼！”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传进第二个人形的耳朵里。
那就当你同意了，第二个人形心想。
没写出想象中的分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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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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