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可真符合我对钓鱼佬的刻板印象——盘腿坐在石头上,不戴任何遮阳工具,一句话也不说,目光静静地看着毫无动静的水面。
如果给他换一件古代渔翁爱穿的蓑衣,大概会有大把人向他求教。
反观滑板钓鱼,简直一言难尽。我才走了几步他人消失的比我还快,就留一把小鱼竿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甚至还没进水。
我四处看看,突然发现身后茂密的草丛里有巨大地脚步声。
“滑板!”我对着草丛大喊一声,一点也没注意到张叔被吓了一跳。
“啊?!”滑板人没出来,声音倒先出来了,“我在捉小虫子玩呢!”
“捉小虫子玩”这句话终于让我对滑板的年龄有了实感,滑板虽然说不记得自己的出生年月,但从他种种行为来看,他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只是爱把自己包装成大人。
“行吧,那你玩。”我说完又担忧地补了一句,“注意安全啊,你伤还没好全呢!注意安全!”
“好!”草丛里又是一阵晃动。
小孩子真难管,我在心里故作严肃的想。抬头却发现张叔正在看着我。现在我才看清张叔的正脸,较为黑的脸上皱纹倒是没多少就是嘴唇干瘪,起皮了,颇为沧桑的长相为他增加了不少惆怅。
我慢慢走近蹲下来,问:“张叔你钓鱼有多久了?”
张叔小心摸着鱼竿,上面还有没消去的指纹,“大概……七八十年了吧。”
“那么久!您为啥那么喜欢钓鱼啊?”蹲着太累了,我索性坐下来,抬眼看见张叔的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只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成了雕像。
大人的世界可真难搞懂啊。家里那么多事就让老婆处理,自己怎么有闲心出来钓鱼,还一钓几个小时!
这么心安理得吗?
我斜眼看着他,心里又是一阵嘀咕。
“小懒!”滑板突然从树丛里窜出来,活蹦乱跳地简直像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头发乱的像鸡窝更衬得他贪玩。
“你快看我抓到的蚯蚓。”滑板喘着粗气将手打开,三条细长的粘着土的脏蚯蚓正蠕动在他黑黢黢的手上,我勉为其难地笑了一笑,正好和滑板闪亮亮的眼睛对上,好吧他是真喜欢。
“好可爱。”我心虚地眨巴眼睛说。
“是吧是吧。”滑板用另一只手翻动蚯蚓笑着说,“小时候闲着没事我就上山抓蚯蚓喂家里的鸡。”
平时很少听滑板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我们不主动提起,他也不说。难得能听他主动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我也很好奇。
滑板调皮地戏弄手心里的蚯蚓,我笑着看向他,在我认识他以来从未见过滑板有这么……童真的一刻。心里真是为他松了一口气,要是他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就好了。
我弹了下他的脑袋,说:“衣服上又烂了那么多洞,小心外婆说你!”
说完我冲他开心地做个鬼脸。
“我忘了……”滑板一脸惊恐的对我说,“外婆看见我这样应该不会特别生气吧?你到时候可要帮我!”
看见他一脸怂样,我带着狡黠的笑立马答应下来。
逗人真好玩!
“你们俩……关系真好。”张叔扭过脸看着我俩嘻嘻哈哈的样子说。
张叔的表情仿佛有一层雾覆盖,烟气缭绕,我难以读懂他说出话后的隐喻。
“可能因为我俩年纪相仿吧,所以玩得来。”滑板将手中的蚯蚓递给张叔,“张叔你还要吗?”
张叔笑了,泛黄的牙齿说话:“这点可不够我用的,但是……今天也没想着钓多少鱼。”
我好奇地问:“张叔这真能钓到鱼吗?这么点水!”
张叔应该是比较慢热的性子,要主动说话才能换来他的三言两语。
张叔将目光盯在水面,说:“其实根本钓不到鱼,这是条人工开采出来的小溪,本想着能开发成旅游模式。”
张叔抖了抖鱼竿继续说:“结果却成了现在这样。我来这就是图个安静。”
抛去好奇心,观察周围,前面是山,后面是桥,我们在底下,像独居的原始人。
“图个安静?”果然是家里太吵了吧。
张叔面色柔和了些,问滑板:“这蚯蚓咱们现在用不着要不就放了吧。”
滑板又摸了摸,随即点头答应下来。转身朝树丛里走去,窸窸窣窣,带着满身尘土回来了。依旧是笑容,但我却不合时的心疼起他来,以前的他也是放下蚯蚓,孤身一人来到大城市,在钢筋水泥中难得寻觅一只承载童年回忆的蚯蚓,留不住,只得再次放走。
或许城市才是最不适合蚯蚓生长的地方。
鸟群从山里飞出来,等到黄昏的光撒向水面就该回来了。紫红色的云渐渐浓度变重,飘飘荡荡向橙黄色太阳靠拢。
我们三人的影子也向橙黄色太阳走去。
不得不承认,这片地方是真好看,尤其是在黄昏时,树影婆娑,染着金光又撒下一缕缕温馨的黄。
“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啊!”
滑板的生命力是真强,来的时候像鬼一样,回去的时候又成活蹦乱跳了。
调皮的影子四处乱蹦。
我和张叔各拿一只鱼竿,慢悠悠地走,细细感受晚霞和阳光的滋润。
好舒服啊!感觉身体从冷库里出来了,骨头、经脉像温热的汤水在扁平的皮囊里流动。
“你们俩真活泼。”
我立马反驳:“张叔我可不是一个活泼的人,滑板才是。”
滑板在前面简直像橡皮泥,不是人样。
我和张叔相视一笑又哈哈大笑。
滑板敏锐地转过身子来朝我俩大喊道:“笑什么笑!小懒你不许笑!”
这下反倒我笑得更厉害了,也朝他喊:“就不!你刚才蹦蹦跳跳的样子好夸张!像变异了!”
耳边忽然传来张叔轻轻的笑声。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滑板便立马朝我跑来,树影在他身上流过,划出一道弧线。
头发一缕缕立起,转而向后卷,粗重的呼吸扑到我眼前说:“这下得我向外婆告状了,你嘲笑我!”
滑板满脸通红,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告呗,告呗。”我侧身一转躲过了滑板的明袭,连忙跑到前面,“你看外婆信你还是信我!”
“你这是、是……”滑板顿住了话头,略显尴尬地问一旁的张叔,“那个……形容人特别狂妄的成语是啥?”
张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咱俩学历一样,我能知道吗。”
他俩面面相觑。
“哈哈哈哈两个笨蛋!”我大肆地嘲笑“文盲”。
“张叔你看她也太狂了。”
滑板不怀好意地靠近张叔耳边说,“下次别带她钓鱼了,一点都不安静!”
眼见张叔要张嘴,我立马见好就收,严肃的催促道,“滑板你在说什么呢?走路磨磨唧唧的,快点!”
滑板竟然敢不理我继续和张叔有说有笑。
好啊,你个滑板竟然敢无视我! 怒火中烧,见脚底下恰巧有根木棍,又细又长,是个打架的好武器! 嘿嘿,吃俺老孙一棒!
我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偷袭过去,就差几厘米,呆住的滑板却被张叔拽去另一边,刚好躲过了我这怨恨满满的一棍。
“小懒你这是干什么?!” 滑板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失措,随后又调整过来,眼尖且不要脸的他躲在张叔后面和我玩躲猫猫。
“张叔你别护着他!”我揪住张叔的左肩暂且使其不动,装作凶狠的模样直勾勾的盯着滑板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略略略。”
滑板不屑地向我叫嚣,离开张叔像地鼠一样左闪右躲,灵活的很。
见他矫健的姿势,我都要怀疑他身上究竟有没有伤! 再吃俺老孙一棒!
“你有本事别躲,给我站在那!”
我右手拿木棍,左手攥成拳,眼神狠厉,活像死阎王。
“就不就不!” 滑板一缕烟似的跑了,尽管我有些疲惫,但依旧穷追不舍,我俩他跑我赶,跑了一路。
转眼张叔在后面变成了个小小的黑点。
“哈哈……没想到你还挺能跑的。”
滑板双手撑着膝盖成鞠躬模样,又问,“难受不?你哮喘才好一点。”
“干嘛跟着我啊,你明知道我跑两步就会停的。”滑板可怜兮兮的说。
他挺直腰板,深吸几口,啪嗒啪嗒走来,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坐在地上使劲喘气,脸色通红,着实把滑板吓到了。
“没事吧?小懒,你别吓我。”滑板慌忙为我拍拍后背的同时急切看向四周,期盼有人来帮助。
我咳嗽了几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喷雾,吸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再也不跑了。” 滑板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低头轻声认错。
我轻笑两声,火气全消了,拍着他鸟巢似乱的脑袋说:“快扶我起来,这太脏了。”
滑板恭恭敬敬的一言不发的扶我起来,并且严肃的向我保证:“下次,不,没有下次了!我一定得看好你,不能再让你严重了!” 而我则像来视察的领导一样,点点头,表示放心。
“OKOK。”
晚霞褪去,路灯亮了起来,半座山像披上了华丽的盛装,在黑暗中闪耀。
张叔仍是慢慢走过来,我们三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走到小区门口,滑板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我:“小懒咱俩谁也不许揭发谁,行吗?”
“当然可以。”我答应的很爽快,然后又悄咪咪的对他俩说,“谁也不许把今天我发生的事告诉外婆,听到了吗?”
“保证!”
“行。”
张叔无奈地笑了笑。
呜呼,开心回家吃饭喽!
我和滑板像上辈子没吃过饭一样,吭哧吭哧使劲儿吃,外婆以为我俩变异了,着急忙慌地说什么带着我们去医院检查。
我俩默契一笑,随口搪塞过去。
“咚咚咚。”有人敲门。
饭桌两个大馋老虎正胡吃海塞,外婆只好自己去开门。
“哎呀是小王啊!”外婆开心的拉着王姨的手进门,“这么晚了吃饭没有?家里还有热菜呢。”
我和滑板还在使劲儿吃,没注意王姨说了什么,只听见她走了之后外婆略显沉重地对我俩说:“明天小王俩孩子过来,你俩陪着玩啊。”
“那你呢?”我终于放下了筷子,心满意足的摸着鼓鼓的肚子,“你要去哪啊?”
滑板也放下筷子说:“用我送你不?”
外婆简单拜拜手,蹙起眉头,“不用了,只是出去遛遛弯。”
我和滑板于是又拿起来筷子饭碗吃起来,浑身的疲惫还来不及释放呢,也就没注意到外婆凝重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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