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洋一个成功的失败者。
——
伴随着一阵轻快的伴奏,小礼堂的红丝绒幕布徐徐拉开,一个精致的女人站在讲台中央,落落大方的对着PPT上的内容宣讲。
她是蓝太阳清洁公司的HR,而今天是东南大学秋招的第二周。
昨天厉洋广撒网似的投了一圈简历,很可惜,全部石沉大海。
讲台上的女人眸光扫了一圈,弯起来大大的眼睛,笑得如沐春风,”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投简历试一下,蓝太阳欢迎每一滴新鲜的血液。”
其实上周蓝太阳公司已经来宣讲过一次了,厉洋也投过一次了,不出意外的没有回应。
大概是有人离职,突然有个财务的岗位空缺,所以临时加了这么一场。厉洋已经不打算再投了,被拒一次已经很伤自尊了好不好。
欢迎?
欢迎干嘛不要她啊,厉洋心里腹诽。
不过这HR真漂亮,年纪也不大,站在小礼堂暖融融的灯光下,一身名牌的正装套裙,浑然天成的精英气质,灼若星辰,举止优雅,谈吐清晰。
厉洋自叹弗如,这应该是她修炼一辈子也达不到的高度了。
果然有些人天生就是焦点。
因为说话好听,大方自然,长得美,很快就有一大票男生上去投简历。
厉洋猜,这位HR姐姐的生活定然顺风顺水,一呼百应,身边儿一群舔狗,大抵是没经历过什么挫折。
”洋洋,你去再投一下试试啊,你家不是江苏那边儿的么,这是你家那儿的公司,以后上班多方便。”
正怂恿她的这个人是她室友,宋霖。她大学期间最好的面子朋友。
为什么说是面子朋友,厉洋打心眼儿里的看不上她。
这人可以说是把命好这两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她身上带着一种致命的玄机,像是开了什么金手指,高考理综选择蒙的全对,四六级听力也接近满分,真有关键问题请教她,却是一问三不知。
是以,厉洋也觉得她没什么水平,而她厉洋的人生就像是被绑定了什么霉运系统,从小到大没什么事情是顺利的,因此特瞧不上宋霖这样儿傻白甜。
这会儿厉洋侧目瞥了她一眼,勉强的一哂,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全然不说昨天她收到拒绝邮件躲在被窝里哭半天的事儿。
”蓝太阳有什么好的,我不想去,我要去阿狸总部,我的志向就是阿狸总部。”
谁知道大话说的快了,宋霖默默地咽了下嗓子。
”我……那个洋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昨天收到阿狸的offer了,要不,我内推你进去。”
事态一百八十度大转折,厉洋耳根一跳,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胡扯起来,”不用,我现在想想阿狸离我家实在太远了,通勤不方便,我……”
厉洋眉头微皱,说不下去怕哭出来,”我头晕,回宿舍了。”
她慌不迭的站起来,顺着礼堂的一条窄小的通道离席,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虚浮。
厉洋承认,她的能力配不上野心,她不配也就算了,那么宋霖就配么。
她凭什么。
宋霖凭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还内推,人家公司看不上她,还腆着大脸当关系户,当她是乞丐么。
棚顶金色的灯光照着她有些蹒跚的身影,不骗人的,厉洋真的犯低血糖了。
她扶着栏杆加快了脚步。
——
住在现代化大都市的厉洋,从小到大一直在做底层生物,在角落里阴暗爬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硬要和她对着干,成长一路每每都很不凑巧的被分到富豪云集班级里。
而还在领补助的她顺理成章的成了个不受待见的小透明。
老师拿冷眼瞧她,同学视她为无物。
什么春秋游,什么校外大体检,什么毕业小组照,只要是分组活动,她总是会被单出来。
”厉洋还没有小组,哪个小组缺人愿意带一下。”
寂静……
所有的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身上,厉洋束手束脚的坐着,还必须发挥十二分的演技表现出自己的自若。
一直以来,她就是这么一个多余尴尬的存在。
这还不算最丢人的。
厉洋小时候有低血糖,长大也有这毛病,就是缓解了不少。
唯一值得可喜的是,她数学成绩一直不错,初中有次考试,她数学的单科成绩是满分,很光荣的被选上去演讲,传授自己的学习经验。
谁知道偏偏这时候突发低血糖,手里的稿子一松,雪白的飞鸟随风四散。
她栽楞在了升旗台上,摔了个狗吃泥,要多狼狈就多狼狈,从此以后她对演讲这事儿特别的有阴影。
好容易出息一把,厉洋的父母也十分捧场,早早地在门口观察闺女表现来着,知道了她一个字都没读出来,险些冲进去踹她一脚。
到了放学,父母逮住了机会,提着她的耳朵,数落了她一顿。她解释了很多次她头晕昏倒,但父母以为她是为了逃避装出来的,很多时候他们只看结果。
最后因为顶嘴,厉洋又挨了一顿好骂。
骂过之后,俩老夫妻对着饭桌上的白米饭哭天抹泪的重复着无数次说过的话。
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
咱家什么条件,你再不努力,等着吃不起饭吧。
你大伯家的堂哥,人去年高考上了清华。
我们供你可不容易。
你要是个男孩儿怎么都好说,可偏偏是个女孩儿……
……
他们总是这样,从她的能力批判到性格,从性格批判到性别,然后无休无止的哭穷。
着力于他们不容易,厉洋不争气这个论点。
可这次真的不同,她病了,她真的病了,她晕倒了,她甚至回到家还在犯头晕,听到了父母这么一席话,厉洋真的委屈极了,头一次胆大包天的摔了筷子,捂着脸躲在房间默默地哭。
她多乖一个女孩子,连青春期都不曾叛逆,连哭都要躲起来,像个墙角生物一样。
这件事对她的影响不小,可延伸为不只有演讲这事儿她做不了,连面对五个人以上的交流她都要紧张的声音发抖流虚汗。
这个症状使她本就皱巴巴的人生变得更加拿不出手。
厉洋觉得论她人生悲剧的源头,除了父母的贬低,究其根本是,她所处的环境成功者太多。
她时常反思自己,好歹也是个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的小姑娘吧,成绩也还ok啊,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所谓触底反弹,她为了让大伙儿都看得起她,野心一直气球似的不断膨胀。
她太想成功,哪怕一次。
比如创业,研究了半天如何开网店,想当个小老板,结果,伟大的度娘都快不耐烦了,刚打上如何两个字,下面就一大堆关于如何开网店的推送。
可惜,到最后她也没弄明白从哪儿找货源,怎么注册账号这回事儿。
厉洋四级明明一把过,但她的室友姐妹六级都过了两三年,唯独她的六级却一直卡在四百二十上下死也过不去。
大三开始秋招,同学纷纷递简历,她写得最用心,写了两三页,把小学的做手工,寒暑假兼职的每一件困难和小事都事无巨细的写上。
忙到最后,只有一个像是电子厂的文员要她,当她怀着激动的心按照公司地址过去的时候,他们蒙了。
”抱歉啊,小姑娘,我们这是体力活,工作岗位面向的是男生。”
”可是你们给我打电话了啊。”
经理蹙了下眉,重新翻了一下简历表。
”那应该是hr弄混了,我们要找的是化工院的厉洋,和你同名同姓。”
我晕!
什么叫做弄错了啊,她从学校到这儿二个小时的车程,她凌晨四点就化妆了,还特地花了五块钱巨资买了一对耳夹,要知道五块钱是她一早上的饭钱。
厉洋像是被抽空灵魂似的,恍恍惚惚的出了公司大门。
一出门就把带在耳朵上的耳夹拔下来,特没素质的丢在大路中央,回程的公交车上,眼泪一个劲儿的流。
秋招结束了,她没希望了,为了实习证明,她不得不厚着脸皮让宋霖内推她一把了。
临近毕业的时候,大学宿舍里流行写小说,她的室友姐妹们仅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纷纷签约不同网站,起码做到了财富自由。
自诩有点儿小文艺范儿的厉洋也跃跃欲试,呵,被拒签了七次。
越投越自卑。
越投怨气越大。
妈的,明明高分榜上写的也不咋地啊,肯定是花钱注水了。
厉洋不服,便越挫越勇,屡战屡败。
她没那么坚强,遇事不决,深夜里又哭过几次,白天情绪也越来越差。
写文这事儿厉洋算是全宿舍最积极的,不断的删改删改也想过放弃,可一打开文档,一百四十万字。
真的要放弃么,已经投入了心血,青春,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厉洋承认她没那么热爱文学,她虚荣,正是这样她更不甘心为爱发电,一毛赚不到。
而这将是在被拒签的第七次……
要步入社会了,这是最后一次审签,厉洋想着,怀揣着这种心情,她倒是轻松了不少,凑个七龙珠试试能不能召唤出来神兽吧。
盯着电脑上那些她曾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文字,她笑了笑,其实,这过程也不算是浪费。
不管有没有读者,她都热爱过这些角色,不只有男女主,还有配角,甚至一花一草。
年少时厉洋总是想要逃走,躲起来,捂住耳朵不听那些贬损的话,她梦想能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那里自由,宽阔,随心所欲。
她再也不用缩成一团,躲在墙角,床尾,或者教室的最后一排。
厉洋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总拿她攀比的这种心里是否算一种爱,但她在决定最后一次审签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自己也很残忍。
这些小世界都是她创造出来的,在她眼里自己的文字无论如何都生动可爱,这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
她填了审签的流程,合上了电脑。
不会删的,没人看给自己看,老了的时候看看年轻时候的文字,何尝不是一种可贵的回忆。
最重要的是,居然还有一个好心大哥的收藏,只为了一个陌生的读者,厉洋也不会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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