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天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血丝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他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又转动眼珠，看到了站在床边、脸上顶着两个清晰巴掌印、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的王昊。
短暂的沉默。
宇天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逐渐聚焦，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心虚？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操，王昊？你……你脸怎么了？谁打的？！”
王昊的手指轻轻碰触着肿胀刺痛的脸颊，那火辣辣的感觉如同被毒蜂反复蜇过。他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压抑的怒意，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空气控诉：
“嘶，真疼，也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干的，下手这么黑！我只记得那保安跟疯了一样冲进来。然后，眼前一黑，再睁眼就在这床上了。”他咬了咬牙，腮帮子微微鼓起，透着一股狠劲，“别让我知道是谁，绝对没他好果汁吃！”
他的嘀咕声虽然小声，但在死寂的宿舍里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小锤子，精准地敲在宇天的耳膜上。
宇天原本还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茫然，听到这话，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心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动作牵扯到身上的擦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强忍着没出声。
他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来，不是去摸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肘，而是尴尬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眼神飘忽，不敢直视王昊那双带着探寻和怒气的眼睛。
“呃……这个……”宇天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带着一种“努力回忆”的凝重，“当时太乱了，那保安带着怪物冲了进来，礼堂一下就炸锅了，我瞬间就被人潮给冲散了。”
他语速加快，仿佛这样才能掩盖内心的慌乱，“等我好不容易稳住脚跟，再抬头往台上看的时候。”他顿了顿，偷瞄了一眼王昊红肿的脸颊，心脏砰砰直跳，“就看到你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台上不省人事了。周围全是乱跑的人和那些玩意儿！吓死老子了！我当时啥也没想，就一个念头——得把你弄出去！然后就连拖带拽，把你给背回来了。后面的事儿我也记不太清了，累蒙了。”
宇天一口气说完，尴尬的脸颊发红，脑袋发热。
王昊听着宇天的描述，看着他越来越激动的神情，和越来越红的脸，只当他是生气了太激动了。
“谢谢你，宇天。”王昊的声音低沉而真挚，带着劫后余生的重量。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宇天的肩膀，“真的，多亏你了。”这句感谢发自肺腑。
宇天被王昊这真诚的道谢弄得有点不自在，尤其是想到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脸上更是火辣辣的。他连忙摆手，试图把话题岔开，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掩饰自己的心虚：“嗨！说这些干啥！都哥们儿！总不能看着你喂了那些玩意儿吧？现在的问题是。”他脸色一正，眉头重新锁紧，带着真实的忧虑看向紧闭的房门和窗户，“外面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了？这都过去多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小破屋里吧？总得有人来处理吧？”
王昊搬过宿舍里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凳子，坐在宇天的床边。他深吸一口气，将刚才在阳台上目睹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陆仁贾的尖叫引尸、张三的舍身相救、两人在尸群围堵中亡命奔逃最终躲进宿舍楼——详细地描述给了宇天。
“楼下现在只有零星的几只丧尸在晃荡，大部分都穿着学士服，看样子是毕业典礼上遇害的人转化的。”王昊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他在快速分析着，“外面的人，要么是第一时间就成功逃出了学校，要么就是像我们一样，就近躲进了宿舍楼或者其他建筑里。距离礼堂出事，至少过去三四个小时了。”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浓烈却透着不祥的夕阳，“这么长时间，外面的世界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按照常理，为了避免引起大规模的社会恐慌，肯定会第一时间进行信息封锁和物理隔离。”
宇天立刻掏出他那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屏幕亮起，映照着他紧张的脸。他手指飞快地划动，点开那个拥有巨大眼睛Logo的社交媒体APP——“大眼”。他尝试搜索关键词：“育才大学”、“丧尸”、“咬人”、“恐怖事件”……
没有结果，相关搜索被限制。
页面显示“.......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他又不死心地点开育才大学的官方贴吧。页面加载的圆圈转了几秒，弹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提示框：
“抱歉，该吧因违反......”
宇天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他切换不同的新闻APP。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关于育才大学，只有一条极其简短、语焉不详的通稿：“今日上午，我市育才大学发生一起突发公共安全事件，有关部门已介入处置，目前校园及周边区域已实施临时管控......”
“操！”宇天低骂一声，烦躁地把手机扔到床上，“全被封锁了！”
王昊看着宇天的反应，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沉声道：“现在能做的，是给家里人报个平安，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活着，然后……”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就是等待，等待救援。”
“报平安！”宇天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捡起手机，“对！得给家里打个电话！我爸妈肯定急疯了！”
他颤抖着手指，找到母亲的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几乎是秒通！
“喂？是天天吗？天天！是你吗？”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宇天母亲激动到变调、却又明显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妈！是我！天天！”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宇天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一点，委屈和恐惧涌上心头，声音也有些哽咽，“妈，我没事！我被困在学校里了！外面……外面好多丧尸！好可怕……”他忍不住想倾诉那地狱般的景象。
“天天！我的儿！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宇母的声音带着颤抖，“什么丧尸啊？不是危险分子吗？”她的话语里透着一丝困惑，随即又急急地说道：“两个小时前，我和你爸的手机都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市里什么应急指挥中心发的！说你们学校遭遇了袭击，让我们所有家长都不要主动联系学生，以免暴露学生的藏身位置，给危险分子可乘之机！还说已经派人已经包围了学校，正在全力清剿，让我们不要担心，不要恐慌。可是你一直没给我们打电话，我和你爸都快急疯了！还以为，还以为......”宇母的声音再次哽咽，说不下去了。
宇天听着母亲的话，又惊又怒！他刚想对着电话说，不是危险分子，是吃人的丧尸。却猛地看到坐在旁边的王昊，对他用力地、坚决地摇了摇头，眼神凝重地示意他不要说。
宇天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他看着王昊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眼神，又听着电话那头母亲饱含担忧和后怕的啜泣，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憋屈感堵在胸口。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真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没事了，妈。”宇天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几个同学都躲起来了，很安全。妈你别担心，我们就在宿舍里锁好门，等坏人都抓走了，我们就可以安全的回家了。你和爸好好的，别出门，也别太担心我......”
又忍着心焦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锁好门窗之类的话，宇天几乎是逃也似的挂断了电话。他握着依旧滚烫的手机，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抬头看向王昊，眼神里充满了不解、愤怒和一丝被压抑的恐惧：
“王昊！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是丧尸！是吃人的丧尸！他们撒谎！”他压低声音咆哮着，仿佛要将心中的恐惧和憋闷全部吼出来。
王昊的目光越过宇天激动的脸，投向窗外。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被黑暗吞噬，宿舍楼沉入一片死寂的昏暗。楼下，丧尸拖沓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嘶吼，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和惊悚。
“告诉他们真相？”王昊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像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除了让爸妈陷入更深的、无能为力的恐慌，还有什么用？他们会不顾一切地想冲进来救你吗？然后呢？成为外面那些丧尸的一员？或者在路上被那些东西撕碎？”他转过头，看着宇天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宇天，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外面是什么世界，我们不知道。官方怎么说，我们管不了。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让父母知道我们还活着，让他们抱着希望等待，而不是陷入知道真相后的恐慌。”
王昊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宇天心头翻腾的怒火，只剩下无边的沉重。他颓然地躺回床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床铺上，屏幕的光芒在昏暗的寝室里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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