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知州寿宴

葇兮忐忑不安地进了房,见红豆只是坐在榻上玩着手帕,便放下心来。许是觉得太沉默了,葇兮认为有必要说点什么。“你知道吗,清漪竟然不认识巧雁。”

“我觉得不可能吧。”

“真的,巧雁亲自说的。”

“怎么会呢?”

“难道你不知道清漪……”她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你在说什么呀?我不是很能理解。”

葇兮心想,你和清漪是一样的,难怪你不觉得清漪有问题,她只好明言,“大家都说,清漪是傻子,你不知道吗?”

“不可能吧,我觉得别人不会这么说?”

葇兮吃了一惊,每个人在见到清漪时,总会下意识地相视一笑——瞧,她来了。即便是第一次来冯府的客人,也总能迅速发现清漪的异样。红豆是有多迟钝,天天见清漪也不觉得她笨。

“真的,所有人都这么说。”

“我觉得,还是要相处才知道人的底细吧。”

葇兮吃了一惊,清漪都来两个月了,还需要怎么相处!她忽然觉得在对牛弹琴,兴致顿无。”

红豆依旧用两个食指夹着手帕转圈,丝毫不曾注意葇兮的悲春伤秋。葇兮心想,又一个傻的,以后不跟你玩了。

巧雁收拾好心情,继续回房值守,清漪见她进来,眼底全无波澜。巧雁很好奇,她如何一丝愧色也无?即便铁石心肠如罗老太太,面对责骂过的下人时,也不可能如此淡定。

巧雁时时觑着清漪,后来,清漪终于开口问,“怎么了?”

“你现在知道我名字了吗?”

清漪抬眸沉思片刻,“巧雁,这个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我虽是下人,可我天天服侍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连我名字也不知道?”

清漪指着案上的绿植,“你搬动它了?”

“难道……”巧雁提心吊胆,“我只是擦去案上的浮灰,我不知道这个不能动,你原谅我一次。”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它原来不是这么摆放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

“这就对了,你不要觉得,你知道什么,我就应该知道什么,反过来,我知道的你也未必知道。”

“可是,我不懂,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冯府没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反过来,冯府也没有人知道这盆草被移动过……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不是冯府的。”

再后来,空气安静下来,巧雁疑心清漪生气,便道:“清娘,我不是故意的。”

清漪道:“什么故意?”

巧雁心想,跟她说话好费劲,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她凑近清漪身旁,“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清漪不接她的话茬,而是说了一句让巧雁永远无法理解、也无法忘记的话——“以后不要外面的男人来往,早点断了吧。”

那天,巧雁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清漪。这个众人口中的傻子,是如何知道她被……又出于什么立场让她远离易千欢呢?难道她希望自己一辈子留在冯府服侍吗?这种事被提上台面,很难堪,她默默退出房去。

再回房时,便是给清漪端饭。清漪夹了一口蘑菇,迟疑了一瞬,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最终放了回去。

“有什么问题吗?”一天下来,巧雁觉得犯了无数错误,每一个错误都很无辜。

“有股鱼味。”

巧雁端到鼻下闻了闻,然后一脸无辜地提着食盒走了出去。她默默拿去让别的侍女闻,没一个闻出来鱼味,最后厨娘告诉她,那个盘子的确盛过鱼。

端午这日,恰逢知州吴道元六十大寿。葇兮本不想去,谭氏却好言相劝,她感激谭氏处处为她着想,即便担心笑敏作妖,也只得硬着头皮前去。

宴会设临江台,站在台上,恰可俯瞰整个江面,观看赛龙舟最是合宜。临江台张灯结彩,歌舞升平,栀子飘香。

首菜为龙凤呈祥汤,将乌鸡、乌龟和蛇肉慢火熬上半日,用浮梁的瓷罐盛了,色香味俱全。清漪想起少扬的话,忙舀了一碗给谭氏。

笑敏劝阻道:“清漪,大娘子吃斋礼佛,不吃这个,又是蛇又是龟的。”

葇兮一听,吓得扔了碗筷。

笑敏见她失态,“这龙凤呈祥汤,是你们家乡名菜,你竟不识?”

葇兮道:“地域名菜,是唬弄外人的,当地人反而不吃。文人读了子厚先生的书,为了附风攀雅,以讹传讹。”

笑敏又道:“祁州之野产异蛇,触草木尽死。贬谪之乡素来闭塞,民众未化,以为草木被蛇毒死,其实不然,异蛇久卧草堆,草木萎蔫而已。”

“民众未化,却有常识,当地人皆知草木被蛇压死。说来,倒是子厚先生初来乍到,不明真相,读书之人疲于思考,将错就错。”

二人唇枪舌剑,除了清漪,众人皆是听得起劲。

吴管家道:“念薄酒无味,祁州何大娘六艺兼备,愿筝曲添兴。”一语既毕,一位少女离席上前。她身量已足,面覆纱巾。

祁州何氏,若无明指,唯有一人,便是名满楚地的潇湘郡主。九年前,南唐六王子李煜随兄访楚。他素善诗文,工于书画,闻何家有奇女,邀与相见。橘子洲头,二人斗诗比词,李煜甘拜下风。此事传遍坊间,何大娘因此名扬楚州。楚王爱惜人才,封其为郡主,赐号潇湘。其父何樰,是前楚旧相。时逢楚国内讧,众驹争槽,何相牵连其中,左迁祁州虞部郎中,其后不久,南唐攻占潭州,楚亡。

众人停杯投箸,屏气凝神。少女玉指铜甲,扫弦拟擂鼓声,由慢及快。此曲为《将军令》,用以表现出征的气氛。

葇兮看着台上女子,心头涌起一阵落寞。那位何郎中,她是知道的。家里几本书都有此人的落款。秀婶常说,她男人与何相有同窗之谊,每每此时,众人竞相议论,奉氏却从曾不附和一二。有次葇兮见秀婶在人前夸耀,好不威风,一时与人争长短,“我爹爹也是。”一语刚落,奉氏当众扇了两巴掌,“你又发疯!”葇兮觉得冤枉,跑去与江奉宣诉苦。依江奉宣的性子,定会说:“何樰小儿,焉能与我相比!”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爹爹听了她所说,只字未发。

何相是谁,不言而喻。

楚朝时局不稳,权力更迭,举国境内,或许有人不知楚王是谁,却一定知道何相是谁。。

葇兮不觉鼻子一酸。如今,郡主在台上受众人瞩目,自己却在台下顾影自怜!如若爹爹未遭变故,今日一定不是潇湘郡主独领风骚,她将与郡主齐名,合称“南楚双姝”。

乐声渐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葇兮也停下思绪,细细品筝,脑海中逐渐浮现气壮山河的画面。忽然,她有些恍惚,觉得郡主仿似在看自己。她有些心虚,侧头避开郡主的眼神。她心下一惊,难道自己的妒意如此明显?

筝声渐慢,葇兮知一曲将终,不免有些惋惜。这曲子可比清漪的妙得多,以后哪还有机会再听。而后,郡主一阵快弹,左手快速挑抹,右手摇弦,表达将士们鸣金的迅捷。随后,筝声渐稀,以刮弦收声。

笑敏道:“你们瞧,郡主好像在往咱们这边看。”

明笄道:“是了,郡主好像在瞧清漪。你看清漪,气质出众,郡主见她稀奇,觉得大开眼界,指不定还想赋诗一首。”

清漪莞尔,她浅笑道:“我是女孩,有甚么好看,也许郡主在看冯乙兄。”说完,她下意识往身旁一看,才惊觉冯少扬未曾列席。

众人轻笑出声,就连谭大娘子也笑了。

吴知州大喜,“潇湘郡主真是出类拔萃,才艺无双,是楚女的楷模!”

罗老太太赞道:“这么好的小娘子,不知要花落谁家。”

笑敏笑道:“冯祖母,你五福陈筹,说不定花要落在你家。”

谭氏道:“敏敏,等下何郎中可能要说话,我们仔细听着。”

葇兮正细细思忖谭氏的话,好奇何郎中要说什么。见笑敏脸色一变,才知谭氏有意搬出大人物劝笑敏莫要喧哗。

忽然,葇兮惊觉笑敏频频看向自己,不由焦虑起来。

这时,万籁坊的伶人上台,唱的是《松鹤曲》。台下喝彩声不绝,葇兮眸子一沉。

伶人唱毕,谢道:“此曲出自祁州一位江姓执笔之手,鄙人学艺不精,未得精髓,辱没了佳音。”

冯府十几双眼睛朝葇兮看过来,其余人瞧见动静,也纷纷望将过来。

有宾客问道:“罗老太太,听闻江执笔的千金养在贵府。”罗老太太和谭氏都望向葇兮,葇兮这才起身,“先生谦虚了,家父随心之曲,经你改编,有点睛之效,万籁坊果真名不虚传。葇兮代父在此谢过。”

“原来小娘子是江执笔的千金,真是失敬。”

有人忙起哄道:“江小娘子,来一曲!”

葇兮见谭氏允准,“葇兮不才,愿清歌一曲,祝知州大人平步青云!”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葇兮初次登台,喉咙有些发干。

台下有人小声嘀咕,“自古高人出乡野,此曲恣意洒脱,竟有大家之范!”议论之声渐大,葇兮一紧张,唱到“请君为我侧耳听”,一时乱了心神,眼看就要忘词,这时,清漪抱琴上台。

忽然有人接了下句,“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这句与之前音调重复,被人接唱也不足为奇。葇兮顺势续接了下去。众人循声望去,见圆场之人竟是何郎中。

一曲毕,台下呼声四起。葇兮与清漪相视一笑,款款下台。

笑敏哂道:“葇兮藏得好严实。”

葇兮回道:“哪里藏了呢?我如果藏得好,怎么会连冯州万籁坊的伶人都识得家父?”

葇兮心有余悸。方才虽然过关,但绿叶衬花红,着实不好受。

清漪道:“葇兮,我们去向郎中道谢吧。”

葇兮心想,这清漪傻里傻气的。她虽知清漪无高攀之心,但旁人会怎么看待呢?

“应该的,你们去吧。”谭氏赞许地看向清漪,“你们能得何郎中解围,也是福泽。”

歌舞罢,众人或小憩,或赏景。端为始,午为中,五月初五,花香送凉风。

清漪道:“葇兮,我们走!”

葇兮仍有些顾虑,“会否有高攀之嫌?”

清漪道:“虞部郎中,掌山泽田园,何来高枝之说?”

葇兮正欲拾阶而上,蓦然对上郎中的眸子,那眸中似有千山万水,她心下不安,转念一想,莫非自己像极了爹爹,被认了出来。

[1] 出自元朝关汉卿《四春园》

[2] 出自北宋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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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知州寿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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