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狡沾衣两番护孤女,傻清漪童言诺终身

明化一把夺过玫瑰霜,“你眼里别容不下好东西。乱编排我的,早晚嘴巴生疮,舌头烂掉。”

“就是,就易千欢那种土狗,我不信你会看上她。”笑敏走到铜镜前,大笑道,“还是你的东西好使,这一抹上去,我都变漂亮了!”笑敏说完又试戴妆奁上的首饰。明化怒不可遏,“这都是银质的,你手没洗别乱摸。”

天快黑时,梅姨命人叫来葇兮,劈脸便骂,“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来冯府撒野,你当你是官家小姐,还是妃子娘娘,你敢去得罪冯家小姐?像你这样在别人家一呆就是两个月的,我是从没见过。”

葇兮道:“我什么性子,姨母你知道的,我怎么敢得罪冯家小姐?”

梅姨道:“人家堂堂富家小姐,冤枉你不成?你赶紧收拾,明天一早回乡下去。”

葇兮眼里噙了泪,不敢再说话,翌日默默打点行装请辞,谭氏与少扬苦留不住,又有梅姨在一旁帮腔,最终少扬和笑敏将葇兮送到渡口旁。

笑敏送完葇兮后,来到芍药居向梅姨报平安。“梅姨,你怎么不帮葇兮说两句话,让她留在这里呀?”

梅姨道:“她留在这里也是讨人嫌。”

“她毕竟是你外甥女,若嫁给冯乙兄,于你来说,岂不是亲上加亲,两全其美?”

“你看她这个样子,她配得上幼兴?”

“话不能这么说,我倒觉得葇兮还没开窍,日后若开了窍,定是大器晚成的那种。说实话,虽然别人都讨厌她,但我还挺喜欢她。如果葇兮能做我嫂子,真是太合适不过了,毕竟有婚约在。”

“十年前开的玩笑话罢了,算哪门子的婚约。她老子一死,这婚约就不作数了。”

再说云沾衣留了清漪一晚,见她虽耳钝目浊,但胜在顺服,便将许多烦恼事一一倾诉。原来,父母生前十分宠溺长女云拂袖,竟胜过她百倍。她自小十分要强,如何忍得了这些,便暗暗立下毒咒,愿他们三人不得好死。及至家人身亡,她又悲痛万分,心中憋了许多苦闷,一度想找人倾诉。

“你家中都有何人?”

清漪愣了片刻,眼神里尽是茫然,“我不知道。”

“你怕不是个傻的?家里有几口人都不知道?”

“除了父亲母亲,还有个姊姊。”

“你上回不是说有个兄长吗?还说他是你……小父。”当然,清漪的原话是,“倘若父亲不在家,就有个兄长管束我。”但是沾衣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倘若父亲不在,自然是母亲管教,怎轮得到外男管教,因此,必定是“小父”了。思及此,沾衣掩唇轻笑,“你回话归回话,手上别停。”

清漪一脸茫然,过了许久才继续给沾衣揉腿。

沾衣道:“我发现你好奇怪。”

清漪道:“我哪里奇怪了?”

“咦?你不知道你很奇怪吗?难道,别人没有告诉过你?首先,你不能一心二用,其次,你说话做事处处迟钝,不可能没人告诉过你。”

又过了许久,清漪才说道:“嗯,也有人这么说过。”

“你长得怪好看的,要是又丑又笨,我立即把你卖到窑子里。”沾衣转而继续问道:“你姊姊呢?”

“不知道。”

沾衣气得抓狂,“你不可能一问三不知吧?”

清漪暗暗皱眉,“我很少见到姊姊,我确实不太清楚。”印象中,姊姊是小姨生的,父亲将门第观念看得很重,总是警告小姨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是以,她确实很少见过姊姊。本来,她就记不住人,更何况是不常接触的人呢?她曾试图回想姊姊的模样,却总也想不起来,既然想不起来,干脆就不想了。

“你记得你父母的模样吗?”

“不记得,”清漪顿了一顿,替自己辩解,“这不能怪我,我许久未曾见他,上次他刚一回来,我还没瞧完他模样,他就把我带到船上,要卖了我。”

“你看别人的脸,一次看不完?”

“是啊,我时常思考,人和人长得不一样,究竟是眼睛不一样,还是鼻子、嘴巴或者耳朵不一样?”

沾衣摇头大笑,“你虽是个糊涂蛋,也不是全无用处。”下一刻,她又有些薄怒,“你怎么又停下来了?就不能一边干活一边说话吗?”

“好。”清漪面不改色,继续忙活起来。

“为什么每次问你话,你都要等上一会才接话?”

清漪停了下来,“我要回想一下你的话,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有没有人骂你傻?”

清漪摇头,“我又不傻,怎么会有人骂我傻?我不仅不傻,还比大多数人都聪明。你可别说我自夸,这是别人说的。”

“你家人若来寻你,你当真不回去吗?”

“我是被家人卖掉的,半路自己跑了,希望姊姊能收留我。”

“那你母亲呢?她也不要你吗?”

清漪想了许久,“我真的不知道。”

“你总不至于连她的样子都忘了吧?”

清漪停下手上动作,摸了摸自己的左脸,然后闭上眼,又摸了摸右脸,最后转过身子。母亲脸上好像有道疤,清漪反复琢磨,想起母亲抱她的时候,疤痕在右边,所以那道疤其实是长在左脸。

沾衣见她手舞足蹈,“你在做什么?”

清漪愣了半晌,“我刚才有做什么吗?”

入了夏,楚地风光无限。有道是:湘南遍地是芙蓉,千里水乡绿映红。

沾衣最爱吃夏日的菱角,生食清脆可口,煮熟了又有种别样的香,“你来我家不到两月,弄坏了我家所有的被子,我可不想天天睡茅房,以后你每天喝一锅菱角汤。”

她带着清漪来到城郊的南湖,摇着一艘小船,清漪在船头,她在船尾。

“在船上能采到的菱角终究有限,你遗尿这么厉害,得吃很多菱角才行,不如你下去摘吧?”

“不行的姊姊,我怕水。”

“怎么可能,咱们楚女,哪有不会水的?猪狗都会,我就不信你不会。”

清漪正想辩驳,沾衣已来到船头,船一倾斜,清漪跟着倾斜,沾衣一边稳住身子,一边暗地发力。下一刻,便听得扑通一声,沾衣挨了一身水花。清漪挣扎中,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死死扣住船沿。

沾衣踹了几下清漪的手,“你快放手,往岸边游。”话音刚落,单薄的船只就翻了个底朝天。

沾衣见清漪胡乱拍腾,只得将她往岸边推去,上岸后,她气得跳脚,“你不是练过吗?这点平衡和反应能力都没有,船都倾斜了,你不会动弹吗?”

“我得先看清楚,船往哪边倾,看清楚之后,我就掉下去了。”

“那你还要拉我陪葬!”

“我不是故意的,我溺过几次水,很怕水。”

待回到家,沾衣觉得头晕,她扶榻躺下,“我落得如此下场,不怪你,只怪我自作多情!”

清漪来到后院,翻身爬到枇杷树上,摘了叶子,洗了生姜,胡乱剁了几下,放入锅中烧开。待得沾衣醒来,清漪将枇杷水端过去,“姊姊喝了这个,便能好。”

沾衣皱眉问道:“这是何物?”

“枇杷生姜水。”

沾衣心想,生姜确能驱寒,只是不知她为何放枇杷叶,“你怎么知道这方子?”

“我发热时,父亲给我煮过。”

“你父亲给你煮的水,你也敢喝?我告诉你,你就是喝多了这个,才变成这个样子。”

清漪举碗饮尽,她一语不发地垂着眸子。

“你怎么了?”

“你以为我想变成这样?你看这世上的山峰,有高有低,这世间的河流,又长又短,如果人人都跟姊姊一样聪明,那这世间岂不太单调了?”

沾衣纵然理屈,嘴上却不肯饶人,“这都不像你说出来的话。你是想说,这世上有了你,才会变得五彩缤纷?”

“生姜枇杷叶水,确能驱寒。我在家时,每日都喝,多年来,从未发热过。”

“你身体好,可能是因为爬山吧。”沾衣说完有些后悔,她生怕清漪意识到,她父亲根本不可能卖掉她。

翌日,沾衣起身后,果然见好,“傻妞,我带你去爬雁山吧,你整天窝在房里看书,可别闷坏了。”

一路,清漪健步如飞,沾衣见路边的草甸里有蘑菇,“清漪,捡些蘑菇回去,我们晚上吃蘑菇。”

清漪看将过去,“使不得,这个有毒。”

“瞎说!红蘑菇才有毒,这个是灰的,能吃。”

清漪一本正经,“姊姊你信我,这个的确有毒。”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清漪收拢视线,注视着远方,努力地回想从前的记忆,最终什么也想不起来,“真的有毒。”

“怎么可能?我从小吃这个长大的。”

清漪耷下眼睛,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那……我可能记错了。”

“我昨天因为救你,现在浑身乏力,你去摘片芭蕉叶来,把这里的蘑菇全捡回去。”

“好。”

“你每次说‘好’这个字时,奶声奶气,尾音绵延悠长,如果你走丢了,等过几年变了样子,只要你说话,我准能认出你。”

清漪一滞,“那我父亲也能认出我吗?”说完,她抬头看向沾衣,嘴唇微张,睁着一双大眼。

沾衣有片刻的凝滞,这个傻丫头,怕是永远都意识不到,她的父亲在她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放心吧,男人的观察没有女人细心,女大十八变,你很快就不是你父亲记忆中的模样。你这副吃惊之状傻得要死,天底下没第二个人学得来。”

晚上,清漪将蘑菇端上桌。沾衣举筷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清漪道:“你喜欢吃蘑菇吗?”

“喜欢,我们山上多得是,所以我很清楚哪些蘑菇能吃,哪些不能。”

“你既然喜欢,那就多吃点。”

“谢谢姊姊。”

到了夜间,清漪的嘴唇忽然发白,随即便上吐下泻。沾衣背上清漪往外跑,她原也仆妇成群,深居简出,不知医馆在何处。慌忙之中,她想到了父亲的旧僚,便往衙门跑去。

衙役将清漪送至医馆,郎中捋着胡须道:“这就怪了,我行医多年,第一次遇到吃了一大碗绞肠菇还没断气的人,这是什么神仙体质?”

不曾想险些竟是一条人命,沾衣慌得六神无主,“有救吗?”

那衙役正是数月前帮沾衣隐瞒清漪去处的人。云巡检有恩于他,其女有所求,他只得帮了。

“沾娘莫急。郎中这么说,便是无碍。”

“脉象无力,轻按不得,重按阻滞,阳气不畅,脏腑虚弱,是生是死,就是这两天的事。”郎中将方子交给沾衣,“据此服用,半月乃除。”

沾衣接过一看,不过是绿豆、茶叶、苦参、龙葵这些寻常之物,便放下心来。

清漪躺在榻上,昏昏沉沉,有气无力地说道:“半……边……莲……鬼针……草。”

万籁俱寂,清漪的声音虽然虚浮,外人不知所言,郎中却听得真切,他夺回药方,将病人说的两味药加了上去,“这样好得快一些。”

过了两日,清漪一改前状,沾衣哂道:“祖宗,你可醒了,我为了照顾你,两天两夜没合眼。”

清漪撑起虚弱的身子,“姊姊活命之恩,清漪没齿难忘。”

“都怪你,那个蘑菇我吃了没事的,是你身体太虚了,又吃得多,我都劝你少吃点了。算了,等你病好了,我教你泅水,下次我不在,你要是溺水了,还能自救。”

“姊姊费心了,父亲原本教过我,后来他放弃了。”

“哎,你这个麻烦精,等我嫁了人,我都不知道怎么安置你,你这样的没人要啊。”

“姊姊要嫁给谁,我跟你一起嫁过去。”

“你又说胡话。你若喜欢一个男子,会将他分我一半吗?”

“会。”清漪十分笃定地说道。

沾衣见她体虚,暂时懒得教育她,反正跟她讲再多的道理,也是白费唇舌,不如放自己一马。

冯府有十数位能工巧匠料理花园,因此,园子里时时花团锦簇。这日,葇兮听闻花匠又培育出了新的花卉,便来花园游览一番。忽然,她瞧见一个仆妇正在偷偷抹泪,去年与狄雀良初见时,这位妇人就站在旁边不远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葇兮走近,“婶婶,你怎么了?”

刘氏认得她,这个孩子经常拿些吃食送给府里的下人,心眼好,模样也不差。但是家里的事又如何能与外人说呢?

葇兮见她不语,又问:“可是狄兄有什么事?”

刘氏吃了一惊,她竟然记得儿子!去年儿子在花园见过她后,天天口头心头不忘,时时提起,总说还想再见她一面。刘氏却觉得,葇兮是府上的女客,如何想见就能见,就推说葇兮已经回老家了。儿子又问葇兮的老家在哪里,还说将来要是路过她的家乡,也好去拜访一二。

十来岁的孩子记性总是很差,可儿子却是个例外,他从五岁起,每年发生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比她这个大人还要清楚,很多事情要不是儿子提起,她早就忘了。如今见葇兮记性也好,忽然对她产生了几分好感。

刘氏的泪珠扑簌而下,“阿良接连几日脸色都很差,问他也不说,我就不好多问。我命苦,阿良有五个兄姊,出生时都有病,经常尿血,脑子也不好使。好容易养大了这一个,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怎么活呢?”

葇兮连忙请缨,“婶婶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去瞧瞧他。”

由于家境贫寒,儿子从小到大一直很孤僻,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且他心思极重,从小就像个大人,他们虽然是母子,实则更多时候是儿子在照顾她。“好孩子,婶婶多谢你了。”

狄雀良见葇兮来,笑着从床上跳了下来,问她改了名字没。葇兮道:“已经跟我阿娘说了,阿娘很喜欢这个名字,但她说我的名字是族长起的,她一个妇人没有权利更改。”

狄雀良便直叹气,“可惜了,芹真的是个很好的名字。”

“嗯,我也这么觉得。对了,婶婶说你身上不舒服,叫我来看看你,你怎么了?”

“唉,”狄雀良长叹一气,“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别告诉我阿娘,好吗?”

“那当然,你放心,我最是守口如瓶,嘿嘿,这可不是我自己这么认为的,是别人的评价,我从来不把别人的事说出去。”

狄雀良道:“我快瞎了。”

“啊?怎么回事?”

“昨天我照常看书,忽然眼前一黑,也不是黑了,准确地说是灰了,我什么也看不清,连那扇黑色的门都看不清,这种情况持续了一盏茶工夫,我好怕自己瞎了,我还没考科举呢。”

葇兮道:“你一定是太用功了。”

狄雀良道:“那也没办法啊,我白日需要帮家里编两三个时辰的草鞋,资质本就不如人,加上没钱去好的书斋,只能晚上多看会书。”

“这也不是办法,”葇兮只要想到狄雀良考不上功名,就会难受,“这样吧,以后我每天过来帮你编一个时辰的草鞋,这样你就可以少点一个时辰的灯,再这样熬下去,你真的瞎了。”

“谢谢你,芹兮,我好怕,这几天我都不敢看书。”

“没事,我认识一个……一个很厉害的郎中,我帮你要张护眼的方子来。”

“太谢谢你了,芹兮,你真好!”

葇兮听到这个怪名,心中十分不愿,但又担心招来他们母子厌嫌,便只能作罢。

[1] 出自清朝曹雪芹《红楼梦》第25回:“没良心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狡沾衣两番护孤女,傻清漪童言诺终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战皇

寻仙

西游:最强Wifi系统

武侠:开局学会如来神掌

武侠:我在同福对门当毒医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双钗
连载中潇潇湘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