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起考L大,我就先回去了,补一下功课。”
看着林序秋健步如飞地走出天台的门,江礼然简直不可置信,指着她讶叹:“她还真去学了。”
“这可能是好天气的渲染吧!”
裴元序不以为意地笑笑,拉上了江礼然的手,领着她往天台中央的石条走去。
“有点站累了,我们去那边坐一会。”
好一个先斩后奏,江礼然都没来得及点头,就已来到了石条边。
整个天台都铺了层碳黑色的防水涂料,略宽的石条也未能幸免,江礼然总觉得有点脏,便不管不顾地脱下外套垫在石条上。
尽管天台各处都仔细打扫过,一尘不染。
她无非是担心裴元序的浅色裤子遭殃,自己的衣服倒是不要紧,洗洗就好了。
只不过,这份关心无人察觉,裴元序自认为这是她的一种习惯。
毕竟,类似的事她已经做过不下二十次了。
但见这次由纸巾变为了对方的衣物,裴元序犹豫不决,迟迟未坐下。
江礼然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没事,坐吧。”
裴元序赧然地点点头,挨紧她坐了下来,腿有些无处是从。
用别人的衣服来垫屁股,在她从小到大的教育里,并不是件妥当的事。
她想说些什么,却又怕对方认为自己是在耍大小姐脾气,嫌弃那身衣服,于是硬把补偿的话憋了回去。
显然,她吃过这方面的教训,不过那是早些年的事了,不提也罢。
四月中旬的天气不冷不燥,两人就这么坐着吹微风,看云缓缓流动,心中各有所想。
教室后面黑板上写着的[距高考53DAY]在江礼然脑里挥之不去,不知这短短五十多天,是喜是忧。
喜在这五十多天后,自己能靠打暑假工买一把梦寐以求的贝斯;忧在到那时还得回到继父那栋房子,寄人篱下。
当下的心情理应是和煦的,却如同眼里变幻莫测的彩云,忽高忽低,道不出个所以然。
从前,缓释复杂情绪的方法是弹贝斯,可都随烟飘散了。
江礼然高扬起头,不明意义地长“啊”一声:“要是这个时候有一把贝斯就好了。”
裴元序思绪回笼,也扬起头,断言:“你一定会有的!”
她已经盘算好,在毕业后送一把贝斯给江礼然作为惊喜,她不想让她浪费没有任何作业的假期。
“唉……”江礼然忽而将头垂了下去。
裴元序不解其因,侧身望向她,温声问:“怎么啦?是最近学得累吗?”
江礼然眼神迷蒙,否定地嗯一声,“不是。”
骤然,一双微凉的手覆了上来,紧紧握住那双正抠着指甲盖的手。
“不管因为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开心,大家都是这么希望的。我会陪着你的。”
她的手比江礼然的冰太多,不感到一分温暖,仅仅能够确切地消热,而这已然足够。
凝思片时,如电脑卡机般一直未动的江礼然缓缓抬头,麻木地望着地面。
“元序,你说……人会在一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嗯……?”
大脑被记忆里狂乱的争吵吵得嗡嗡作响,江礼然的姿势始终如一,只微启双唇:“我妈啊,还有我爸……”
“发生什么事了吗?”裴元序似乎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但这次没有打断她。
“emmm……”
“你说,我都听着。”
江礼然挪开被裴元序牵着的手,看向流云,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天,跟今天很不一样,是个雨天……
南高的走读生是不用上晚自习的,我在校门口等了她们很久,没人来接我,是朋友打着伞送我回去的。
一回到家,我就听见她们在吵架。”
“吵架?”
“嗯,我躲在门后,她们在卧室里,只听见我妈说到什么女人,我爸说没有的事……”
那双冰凉的手再次盖了上来,轻抚着江礼然的手背,她顿了顿,继续诉说着。
“后来我妈说过不下去了要离婚,第二天趁我上课,她俩就去办了离婚手续。
那天我爸变了,我妈也变了,变成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像是被夺舍了一样。
她们离婚还没半年,她就给我找了一个继父。继父不太喜欢我,暑假待在他家的时候我们总是吵架,过年那会也是。
我妈有时会帮着他说话,好像我才是那个外人,破坏她们感情的外人……”
说着,江礼然埋下头,鼻头酸得几乎不通气,那股闷闷的气体仿佛化成泪,在眼膜间徘徊。
“我当时的朋友也是,大家似乎都变了,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
话音微微发抖,头越埋越低,她极力控制着渐渐濡湿的眼眶,不让泪落下,那样或许太狼狈了。
她便咽咽口水,乍然看向身侧的人,问道:“所以每个人都会变的,是吗?”
话音一落,泪水也悄然从眼角滑落,裴元序一怔,顿时给不出用以安慰的答案。
平心而论,她是认同的。
可眼前的眸中起雾的人,分明是在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向她求取相反的回答。
两人对望着,手与手之间不知是谁在握着谁,纠缠成圆滚滚的线团,分不清晰。
裴元序正欲开口,却见江礼然看她的眼神愈发复杂,是她从未在别人身上见过的神色,无法用过往的经历去推断,慰藉的话又一次卡回喉咙。
江礼然眼看着对方眉头紧蹙,脑里隐隐浮现去年淋过的那场暴雨,咒骂声随之灌进耳朵,引来一阵耳鸣。
她害怕面前的这个人,也会因此讨厌自己,逐渐疏远自己。
泪便奔涌而出,豆子似的往下掉,浸湿了衣领。
裴元序见状立马拥她入怀中,一手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颈窝里,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字斟句酌片刻,她放轻了声音:
“大人的世界比较复杂,有些事也是不得已的。
大家都会变,但你并没有留在原地,你也在改变,变得越来越好,你看你的成绩不也一步一步爬上来了吗?
在你努力的时候,累的时候,我跟秋秋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像是通了那股紧憋已久的气,江礼然放声大哭,任凭眼泪如瀑布般坠落,肩膀不停颤抖着,双手绕过裴元序的腰,死死地攥着她后背的衣服。
她抽泣着,哽咽地叫着:“元序……”
“没事的,我在,我一直都在。”裴元序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头,温言细语,“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江礼然闷声点头,慢慢松开了手间的布料,似星星碎片的心犹如找到了某种特殊粘合剂,一滴一滴填进空隙,带来阵阵温柔的灼烧感。
与其说是灼灼热浪,不如说是泡在纯净的天然温泉里,浑然天成的无害,尚若永存不朽。
她觉得,或许该释然,该流放过去的所有,活在当下,亦是毅然奔往母亲并不看好的未来。
哭声逐渐薄弱,最终停止,江礼然适才抬起头,眼圈通红,瞳仁里布满血丝,脸上还残留着透明的泪痕。
她下意识用手背去擦,却被裴元序抓住了手腕,掏出湿巾小心地帮她拭着泪痕。
“用手去擦会摩擦到皮肤的,会很痛。”
湿巾柔柔地掠过脸颊,夹带着些许凉爽,江礼然没好意思看裴元序,只瞧着她衣袖间略微露出的小臂,时而瞥向她肩上那片被自己泪水沾湿的痕迹。
擦拭完,遮眼的湿巾退了下去,便不可避免地与她视线交汇。
江礼然百感交集,眸光明净纯澈:“我一定要成为出色的贝斯手。”
“好,你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的。”裴元序见她心情从低估慢慢回升,心不自觉放松下来。
江礼然咬咬唇,接着呼出一口长气,像是在孤注一掷那般:
“无论我妈同不同意这件事,只要有你们的支持就好了,我会竭尽全力在这条路继续走下去的。”
裴元序自幼生活在满是宽容与理解的环境中,对此境遇,她感到无比费解,不由得发问。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妈妈不支持你啊?学乐器不是很酷吗?”
“可能是因为我爸是搞乐队的吧,他是弹电吉他的,离婚之后我妈就见不得家里那一堆琴。”
江礼然抿了抿唇,双手撑在身侧,脸上多了分淡然与无所谓。
裴元序终是明了了,究其原因仅仅是迁怒于人,她何尝没有体验过。
无奈地摇摇头后,她注视着江礼然的双眼,带着浅浅笑意:“没关系,你的人生是自己的,勇敢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了。”
江礼然会心一笑,稍稍扬起下巴:“好,我会的。”
“拉钩~”
“拉钩!”
暮色渐晚,回教室的路上,两侧枫树簌簌作响,微见叶片下开出朵朵暗红的小花,一株株如同怒放的烟花棒。
裴元序放慢脚步,闲适地抬头观察那隐蔽的花,右手勾搭着江礼然的臂弯。
而江礼然,嘴唇发干,面上难堪不已,脑子噼里啪啦一顿响。
想起刚才在裴元序面前哭,甚至趴在她肩上弄湿了人家的衣服,她顿时感觉分外丢脸。
也许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总会不设防备、轻易地戳中内心柔软的位置。
又或许是人在美丽的风景前,总会毫无章法、不受控地思绪纷纭。
不论哪种,此刻江礼然都没法接受,连带着步伐也变得发钝。
好尴尬啊……怎么会有人在喜欢的人面前莫名其妙哭啊?她不会觉得我很矫情吧?!
江礼然实在难为情,两只手各自不停地划拉着每个指甲盖,纠结半晌,她微微侧头瞥向裴元序。
“呃……那个,我平时不这样的……”
“嗯?什么意思?”裴元序回望她,一头雾水。
江礼然挠了挠鼻梁,声音有些发虚:“就是刚刚我……”
一点即通,裴元序温和地笑了笑:
“没事的呀,人都会有脆弱的一面,这是很正常的事。有些事情与其埋在心里,不如说出来,我很愿意当你的倾听者,朋友不都是这样的嘛!”
“嗯,谢谢你。”江礼然忸怩地看向别处,脸颊蓦然红涨起来。
见她这副模样,裴元序旋即笑开了,轻拽着江礼然:“谢什么呀~请我吃包零食就好了。”
她不过说说而已,江礼然却回过头,问她:“你想吃什么?”
“emmm……薯片~”裴元序随口一答。
而后背过身,于枫树下,似蝴蝶展翅一般伸出手,用指尖轻点着枫叶间其中一朵花儿。
“你看,今年枫树居然开花了诶。”她说着,指头不间断地玩弄着那朵小得几乎看不清的花。
江礼然疑惑地凑近,紧盯着裴元序摇晃的手指,片刻才注意到那圆点样的暗红。
“嗯?这也是花吗?”
“对啊。”
裴元序停下手,望着身前小巧玲珑的枫树花,心甜意洽地笑笑。
“听说,只有雌花才是红色的。”
“这样吗……”
江礼然从未听说枫树会开花,也未曾察觉到枫叶下还有这般存在,故而感到极其新奇。
她静静地凝视着,那花三五朵一簇,花瓣内外颜色不同,荔色包裹着淡白,长长的花蕊垂落出来。
像是风铃摇曳,随着晚风滴滴哒哒地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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