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弃猫效应

林序秋晒日光浴似的倚到车头上,隔着头盔的护目镜,无奈地瞥江礼然一眼。

“玩摇滚的不都这样么?轿车可以没有,但机车是标配啊。”

“也是。”江礼然点头,“不过我真没坐过,他嫌我太小,不让坐,所以那是我妈的专属座位。”

林序秋忽地笑了,扭头仰望天幕,语气欣慰:“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江礼然不解。

林序秋:“提到她们你不难过了啊,不惆怅了啊。”

江礼然侧坐在后座,姿势放松,遥望着冰蓝的山巅,语调出乎寻常的平淡:“都过去这么久了,随便,反正现在跟孤儿似的。”

林序秋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三个人里面就有两个‘孤儿’。”

就算说了这么多话,她依旧没摘下头盔,宛若在用这种方式遮挡住面部表情。

自嘲在某种程度上,大抵是能瓦解掉一部分浑浊不堪的忧郁。

于是江礼然也笑了,嘴角提起的弧度极浅,笑音也不过是几口从鼻息里喷出的气。

两人一同眺望山川河流,享受着她们作为“孤儿”的自由。

“回去我教你骑?”沉默之中林序秋突然提议,终于摘下了头盔。

“嗯?”江礼然没听清似的。

“你不是觉得很爽吗?”

“可以啊。”江礼然爽快答应,心中涌入一股冲刷战后的清泉。

她好像,在此刻,真正地与林序秋成为了她所说过的,“关系极好的朋友”。

先前她还担心,林序秋东躲西藏的是在暗地里讨厌她,原本想做些好事,来改变林序秋对她的看法。

却不料中途发现了,林序秋和裴元序秘密的冰山一角。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共犯”,才是人与人之间维系长存的友谊的终极方式。

因为不可分离,也不可叛变。

一天的行程结束,江礼然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孤儿”二字。

她之所以对谢帆这事如此耿耿于怀,不仅是因裴元序遭受到了她们的暴力倾泻,还是因她们曾对自己语言围剿。

“孤儿”,是她们对自己父母不出席办公室教育的攻击。

事发当天,她们几个学生被主任支出政教处后,身着常服的管家便将江礼然与裴元序,安置到一间无人使用的教师办公室。

崭新的办公桌椅,一顿令人垂涎三尺的六菜两汤,似乎还历历在目。

两人正安闲地吃着晚饭,谢帆猛地带着黄语闯进来,瞧着那菜冷笑。

“呵,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礼然气不打一处来,瞪谢帆一眼:“怎么?你没吃过六菜两汤?”

谢帆趾高气昂地架起双臂,翻着白眼道:“谁稀罕呢,没人要的孤儿!连饭都要捡别人吃的。”

“你没被打够是吧?”江礼然一戳筷子,正要起身,却被裴元序按了回去。

印象中裴元序光光轻拍着她的背,面无怒色,也不发言。

见状谢帆更肆无忌惮了,伸着脖子吆喝:“孤儿就是孤儿,说什么都是孤儿。”

黄语倒是怯弱得不敢抬头,拉了拉谢帆的衣角,声音黏糊在口腔:“好了……你别说了……”

谢帆却没领情,一把甩开黄语的手,不依不饶地怒骂着“孤儿”二字。

最终还是管家走上前来,微笑着表达雇主未言未动的底层意图:“同学,说话要注意点分寸,我想你爸爸应该教过你的,没有的话就请先出去吧。”

此话一出,谢帆瞬间应激:“你说谁没有爸爸呢!”

管家抓过谢帆的手腕,依然保持着职业微笑:“教养不好,有没有都是那回事,请你出去。”

污秽被清理干净,那晚江礼然才与裴元序好好吃上一顿晚饭。

江礼然记得当时,她还误以为那位管家是裴元序的某位亲戚,一个劲地乐呵,拉着管家夸了好久。

之后便是,谢帆无头无脑的道歉。

“很抱歉打扰到各位老师与同学的课间休息,我是高三五班的谢帆……”

广播声传遍整个学校,滋啦啦的音效,其中夹杂着调整话筒的磕碰声。

“对于昨天发生的那些事,我有一点想要补充。”

“江礼然同学,实在对不起!我那天不应该对你的家庭进行羞辱,更不应该在检讨时忽略掉这些话对你的伤害……”

“再次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希望你能听见,也希望你能原谅我……实在抱歉……”

“这种人居然还会道歉。”江礼然在小卖铺拎着薯片袋,转头朝一旁的裴元序嘀咕。

“emmm……”裴元序面露难色地笑笑,“可能她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嚣张跋扈的人不可能在这么短短一天内,心甘情愿地主动道歉。

江礼然靠在床头,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落地窗前的绝美雪景都对她毫无吸引力。

注意到她在愣神,裴元序放下手中的热牛奶,掀开被子窝进床铺里,“想什么呢?”

绵柔的嗓音切断了江礼然的心绪,她缓缓偏过头,提出话茬:“元序,谢帆你还记得吗?”

裴元序忽闪着双眸,轻轻点头:“嗯,怎么啦?”

“我现在有点怀疑,”江礼然直视着裴元序的双眼,似要透过她的眼底窥见什么,“她真的只是被停课了吗?”

“啊?”裴元序一怔,回忆如狂风暴雨般侵袭。

“同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呀?”

空旷的教学楼大厅,裴元序止步在距离谢帆两米处,笑吟吟的。

彼时是大课间,谢帆刚从暴晒的主席台下来,广播里甚至还放着课间操的歌曲。

她正准备回教室收拾东西走人的,没成想在这种地方遇见裴元序,火气滋溜蹿红整颗头。

“姓裴的!你什么意思?现在我被停课了还不够吗!!”

“嗯~……”裴元序手指卷着发尾,俏皮一笑,“是不够~”

她一步步逼近谢帆,无辜地撇下眉,声音轻得像雪:“言语霸凌也是霸凌啊,你跟受害者道歉了吗?”

“刚才在台上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谢帆的指甲掐进掌心,身体绷得好似要弹出去。

“嗯哼,字数倒是挺多的。”裴元序给予肯定,随即将手指放在嘴边,仍然是绵甜的语调:“可是啊,你要道歉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哦~”

“难道你要让我去跟那个女的道歉吗?我告诉你,根!本!不!可!能!”

闻言,裴元序以一种悲怜的眼神看着谢帆,柔声柔气:“同学,你有点不太礼貌,人家有名字的。”

“江礼然,名闻由昔者,礼进合欣然。”她偏过脸去说着,扫了几眼空落落的楼梯间,忽然回头。

“啊~是我想得不周到了,你应该是——”裴元序笑逐颜开,“听不懂?”

“你!你……!”

见谢帆气得发抖,裴元序故意将耳朵凑近,“嗯?你想说什么?”

“……让开!”谢帆把手一挡,猛然推开裴元序,“我要回教室了。”

她跨着大步离开,裴元序背着双手立在她身后,头也不回,嗓音冷了下来。

“高三五班谢帆同学,如果你想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好好在学校里上课,我可以拉你一把。”

“如果高考对你来说真的不重要的话……那请便。”

听身后的脚步声停下,裴元序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可以提醒你,你现在出了这个学校,只会死得更惨,兴许赶不上今年的高考了。”

“要不再复读一年?”裴元序转身,就见谢帆苍白僵硬的脸,她微微一笑,又问:“能考上吗?”

“你要干什么?现在可是法治社会。”谢帆定在原地,表情几近恐惧。

裴元序向她走去,平静地道:“不是我要干什么,是有人要对你干什么。”

谢帆突地冲上前,抓着裴元序的手腕发狂般拉扯,“是你指使的对不对!是谁?到底是谁!”

“嗯……好痛……”裴元序蹙着眉抽回手,捏着手腕时蓦然掉下几颗泪珠。

随后她指了指头顶,神色霎时恢复平常,“有监控哦。”

谢帆怔愣地看着她,一时竟吐不出半个字。

“谢帆同学,我可不像你哦,随便指使人,我只是听说你惹得人太多了,来善意地提醒你一下。”

说着,裴元序缓慢地凑近谢帆的耳朵,低声道:“具体怎么样,看你,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那么多恨你的人……”

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补充道:“我一个都不认识。”

课间操的歌声在此刻停止,零星几个同学的打闹声从外边传来。

谢帆的内心防线崩溃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颤抖着问:“要我做什么你才肯帮我?”

裴元序再次贴到她的耳边,悄声说着:“广播室的门开着,至于做什么……”

她截住了话,直起身笑道:“我想我早就说清楚了。”

“拜拜啦!我赶着去小卖铺~”裴元序挥着手,蹦蹦跳跳地离开,留谢帆一个人站在原地。

然而,裴元序当时并没有履行任何承诺,谢帆停课了就被停课了,后面发生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先前是因为自己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遭遇不测。

那这次这招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很公平。

她不过是想让谢帆给江礼然道一句歉,其他的……

她自知林序秋会解决。

两人一同长这么大,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林序秋是个什么样的人。

平时看上去随性而为,但睚眦必报。

不及时跟林序秋提及此事,单纯是因为没有必要。

她只需要在所有人面前保持温柔、善良、随和、乖乖女的形象即可,其他的,自会有人安排。

况且,她的沉默,更会让林序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更加剧对谢帆等人的报复。

用鲜花般的翅膀花色隐藏自己,是她生存的必需品。

但,江礼然此刻居然这样来问她,到底是哪里疏忽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裴元序坐在床的一侧,睁着清亮的眼眸与江礼然对视,佯装困惑。

江礼然思量片刻,怕道出林序秋的名字后两人又吵架,含糊道:“一种感觉吧。”

裴元序哼哼笑了几声,“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感觉啊?”

“当然了,不靠感觉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好笨啊~”

“我才不笨呢,笨的是你。”

“啊?什么意思?”裴元序心头一紧,僵着表情看江礼然。

江礼然抿着嘴抑制住笑容,微微靠近她,“意思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裴元序气鼓鼓地把被角一推,抱怨:“什么嘛!又说我小!”

“本来就是啊,你是我们三个里最小的那个,不仅年龄小,体格也是小小的一个,而且最单纯。”

见话题顺利绕了过去,气氛得以缓冲,裴元序轻声说:“你也很单纯。”

不知道那天我利用了你……

江礼然含着笑看她,随即低下眸子,沉寂片时。

她又抬眸,最终鼓足勇气问:“你指的‘单纯’,是我不够了解你吗?”

“嗯……?”裴元序想起那张子弹壳里的纸条,手指不自觉缩动。

迟疑间,她才惊觉那颗子弹壳并不在睡衣口袋里,而是早已被自己,藏进了行李箱夹层。

民宿卧室暖白的灯光下,两人相视着,各有所思。

稍顷,江礼然才开口:“没事……”

看着这张脸,她还是问不出口。

她设想过无数个谢帆的“死法”,可当裴元序这张亲和温润的脸放在她面前,她始终无法说服自己,那些“死法”与裴元序有关。

尽管这一切都隐隐透出异样的味道。

算了……她不想为难元序,更不想为难自己。

保持现状挺好的。

被蒙在鼓里也挺好的。

反正她迄今为止的成长过程中,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回避生活中的绝大多数纷争,是她的人生信条,这样才能使人与人的关系,处在一个完美的、微妙的位置。

就像在她得知她与裴元序互相喜欢后,不敢轻易表达心意一样。她不说,有自己的理由,裴元序不说,自然也有她的理由。换到任何事上,这一条依旧成立。

所以她不想再发问、再追问、再盘问、再叩问了。

那样没有意义。

窗外,雪正在下着,似乎悄无声息地覆盖着土壤下的一切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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