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想法

顾九倾给予了他们五日时间拟出变卖家仆的名单,并不着急,裴厌辞和允升客套了几句后,去了后院,没看见无疏和越停,叫了声毋离,两人相伴出了府门。

马夫拉来了一匹马车,毋离接过马鞭,让马夫先走,自己自觉坐在前面。

裴厌辞不喜欢别人得知他的行踪,哪怕只是去做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毋离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今日那些举子和书院的人在祥庆酒楼设宴,说要请裴厌辞喝一杯。

裴厌辞去了才看到,原来姜逸也在。

酒楼正中间是个高台,用膝盖高的围栏围着,平日里会有艺妓在这唱小曲,还有隆鼻深目的外邦舞女献跳,此刻高台边挂着几幅字,正是前朝书法家的墨宝,中央一说书先生正在说他的生平事迹。

在二楼三楼的走廊里,上百个身穿儒衫头戴布巾的书生小童斜倚栏杆,或言谈说笑,或沉默饮酒。

崇仁和平康二坊一向是进京赶考举子聚集的去处,因为前些年棠溪追的督公府落在了平康坊,这几年举子都不爱去平康坊走动,纷纷在崇仁坊落脚。祥庆酒楼是崇仁坊最大的酒楼,酒菜便宜,还有歌舞,旁边就是成街成巷的客栈,因此大批举子都爱在这里聚会。

裴厌辞站在大堂里,仿佛回到了在这里起死回生的那一日。

同样的书生,同样的地点。

“厌辞,这里。”姜逸在二楼朝他俩喊道。

被他这么一喊,不少人都看了过来,连台上的说书先生嘴里的话都停了一下才接上。

裴厌辞刚走几步,姜逸已经从楼上下来。

“走吧,就等你了。”他笑着拍他的肩膀。

裴厌辞左肩还有鞭伤,才刚结痂,这几日正忍着痒,侧身躲开他的手。

好在姜逸没注意他的举动,打眼看向毋离,“这胖子怎么也来蹭吃了?”

“当初把你从扼鹭监牢里捞出来,还有我一份功劳呢,你想当白眼狼不成?”毋离不满道。

说到这个,姜逸立刻没话说了,谁让人家是他救出的呢,矮人一头是应该。

“你也楼上请。”他笑着赔礼道。

“哼!”毋离得了理,开始摆谱起来,双手交叠在身后,随他上了二楼雅间。

裴厌辞在背后小声提醒他,“差不多得了。”

“凭甚他叫你叫得亲切,叫我就叫胖子?”毋离脸一鼓,更圆了。

“改日他问你是怎么救他出来的,你怎答?”

毋离嘴角动了动,没话说了。

雅间内有一大桌子人,见到两人进来纷纷站起身,朝他们拱手一拜。

“多谢厌辞兄弟搭救之恩。”

这声音震耳欲聋,门还敞开着,才刚收回去的视线顿时又集中在雅间门口。

“众位公子客气了。”裴厌辞抬手虚空往下按了按,示意他们无需多礼。

从容,大气,雍容华贵。

明明不是向自己道谢,毋离站在裴厌辞身边,不由有些面红耳赤,绿豆眼珠局促地往旁边人身上滑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裴厌辞就该他们受着他们这一拜,甚至更重的礼,只要是在这人面前,都是理所应当的。

再看那身衣裳,不过是布料比他好些的靛蓝粗布料子,没有折煞他那份气质,反而穿出了闲云野鹤的悠然味道。

“你莫不会也是哪个世家子弟吧?”他歪过头附耳悄悄问了一句。

“世家子弟牺牲这么大?”他食指暗暗点了点自己被衣领遮掩的右后颈。

“也是。”毋离又舒坦了。

姜逸将人迎到主座上,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年轻人正透过宋祺安的肩膀偷偷瞅着他,眼里闪过浓浓的失望。

“今日我还以为只有你们几人。”裴厌辞客气道,“这般大的阵仗,可吓着楼下人了。”

“他们都想见见救他们出来的人是谁,”宋祺安满心欢喜道,“来日大恩,必涌泉相报。”

裴厌辞望着雅间内三五十个年轻的脸庞,此刻在他们的脸上眼底,还有纯粹的崇敬与热忱,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和血性。

只有这样的人,才敢在有人大喊不公的时候,挺身而出,为真相说话,哪怕抛却性命,也要与无恶不作的扼鹭监对抗。

裴厌辞很久没看到一类人了。

这一类人,在朝廷内很少见。

“不知写出能让扼鹭监都胆寒的大作之人是哪一位?”裴厌辞看了一圈,目光很快落到角落里一个身上。

角落里的那人明显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注意到自己,怔愣了一下。

果然,宋祺安招手让那个人上前,“司风,过来。”

司风晃着肩膀从人群中走到桌边,看向对面的人,“我不是你们书院的人。”

所以,他不是听宋祺安的话才过来的,是看在裴厌辞的面子上。

“你怎么救出我们的?”他好奇地问道,懒懒地瞥了眼裴厌辞穿的衣裳,“只是太子身边的走狗,就有这么大的能耐?那太子怎么也被抓了,还连累了方大儒?”

“你怎么说话的?”姜逸不满。

“其中一些事情,不是你该知道的。”裴厌辞温和道,眼睛打量了一遭人,心里便有了个大概。

“我为何不该知道?”司风不满道,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在我家,仆从连抬头看人的资格都没有,你在这里嚣张甚。”

“难不成,你家是比太子殿下还要厉害的土皇帝?”裴厌辞问他,眼里是不掺杂一丝疑惑的肯定。

司风在他的眼神中噎住了嘴,不敢说更厉害,又不想低人一头。

“大家都坐下来,开席吧。”宋祺安适时地打圆场,招呼大家入座。

裴厌辞坐在姜宋二人之间,偶然瞧见姜逸旁边的毋离朝他使眼色,他还以为发现了甚了不得的事情,借着夹菜吃菜的功夫将在场之人看了个遍,没发现甚特别的。

就是嘴里的菜,味道的确一般。

舌头在嘴里搅了两下,他看见毋离暗自幸灾乐祸的神情。

“……”他就不该对这人抱有太大指望。

“可是这菜不合胃口?”宋祺安见他不怎么动筷,问。

“没有。”裴厌辞放下筷子,蹙眉问,“之后你们有何打算?”

“自然是回书院。”宋祺安道,“待三年后再来京城。”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飞钱,“这是五千两,当初允诺于你的。”

“不过玩笑而已,宋哥哥不必当真。”

宋祺安被他这声“宋哥哥”闹红了脸,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当玩笑,我却没有。既然答应你了,岂可以玩笑置之。”

“小叔,他都说是玩笑了,你别太认真了。”他身旁的年轻人开口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拿着这么大一笔钱,少不得沾惹是非。”

“绥禧!”他瞪了眼身后的人,“你还有脸说别人沾是非。”

“这位小兄弟说的不错。”裴厌辞肯定了一句,又看向雅间内其他人。

“你们在扼鹭监里关了好些时日,身上可还有盘缠回家?”

这么一问,将在场不少人问得为难起来。

能上得起名山书院的人毕竟是少数,家世显赫的人更是寥寥,多数人的父母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只是这些年来在当朝皇帝的治理下,家中情况宽裕了些,以全家十几口人之力,供他们一人读书,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进了一回大牢,他们跟随的家人和小童早就把银子打点光了。

“你不用为他们忧心,好歹也是举人了,大不了在路边摆摊写字。”宋绥禧道。

“是啊,是啊,裴兄弟不必为我们忧心。”其他人附和道。

“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主意。”裴厌辞再次看向宋祺安,“我不好破你立身之诺,这五千两,我收下了。我打算用银钱,盖一家戏院。”

“戏院?”这是稀罕事物,他们没听过,连快要打盹的司风都抬起了头。

“类似于此刻酒楼内台上说书先生在讲书,”裴厌辞道,“最好再加上名伶唱曲,舞蹈。”

“那不就是酒楼。”众人恍然。

“不是。”裴厌辞斩钉截铁道。

“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大街小巷中常有一些江湖人,他们提着绑了线的木偶,表演出千百般滑稽的姿势,以此博人眼球,百姓闻之无不叫好。”

“是有是有,实在有趣的紧。”宋绥禧眼神发亮,立刻附和道。

“取笑作乐,谑也,谓之戏,是以我想办一个表演傀儡木偶、供人作乐的戏院。”裴厌辞道。

“有趣是有趣,”司风一针见血地指出,“但来来回回,总免不了那几个滑稽的动作,很容易让人失去兴致,这也是那些江湖人不在一个地方久待的原因之一。”

“倘若融入了说书,唱曲,若咱们将木偶再制作精良些,让它们表演出舞蹈来呢?”裴厌辞道,“岂不有趣得多?”

他们从未听过这种事情,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的匙箸,开始听他的构想。

“听木偶唱曲,哪里有真正的人来得好。”司风不屑,“那些名伶花容月貌,个个风采卓然,不少人你真以为是来听曲的,何必多此一举加个木偶。”

“也就图个新鲜吧。”宋绥禧道,“过了那阵,小叔你的五千两就全打水花了。”

“如何保持新鲜有趣,这就需要你们帮忙了。”裴厌辞微微一笑,看着在场的书生们,“我想雇你们编排一些有趣的戏本子。”

————

据旧史的记载,太祖非常喜欢戏剧……当时所有统治者都没有想到,这株从大宇最引以为傲的“盛世”中孕育出的菟丝花,会将如此庞大的王朝蚕食、绞杀,从而诞生出这片大陆最辉煌的帝国。——《大陶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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