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逼近年关,梅庄也有了几分年意。
不少远在他乡的月家人也都回了梅庄,处处传来孩子玩闹的笑声,冲淡了往日的寂寥。
听月如琢说梅庄来了不少女眷,是月家旁系的一支。因为这一支不在梅山之上,因而在当年的大火中逃过一劫。
不过他们虽然人多,月如琢却不喜欢,一是这一支旁系本就距本家较远,二是他们仗着人多,这些年颇有几分轻视本家的意思。
月如琢向来不喜与人虚与委蛇,便直接闭门不见。他以往日日都要来找沈缱,这几日为防见到这些他厌恶的人,连沈缱这儿也不来了。
月如琢不来,愫愫自然乐得清闲。
沈缱屋子里放了不少书册,都是月如琢带来的。他自知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便将他爹的“厚望”一股脑塞给了沈缱。
美其名曰,物尽其用。
她在书架上翻了会儿,从一堆四书五经中找到一本兵器谱,靠在桌案边闲闲翻看。
这兵器谱也不知谁人所画,甚至还给世间兵器排了名,连执兵器之人都标上了姓名,俨然一本武门全集。
排名第一的乃是一把剑,是唯一无图的兵器,只上书“寒霜剑”三字,也不知晓使用这把剑的人的姓名,神秘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听声音,似乎是几名女子在打闹嘻笑。
过了会儿,忽然有人推开了院门,紧接着一声便听有女子疑惑问道:“这里不是不让人住吗?”
屋门半敞着,愫愫抬眼便看到三名女子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对方也看到了她。
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只听那身着丹色披风的女子怒气冲冲地质问:“谁准你住这个院子的?”
她语气十分不客气,好似一个被抢了东西的孩子。
单从她容貌来看,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说是个孩子倒也不过分。
沈缱站起身正欲出去,愫愫扯着他的手臂让他坐下。
毕竟是月家人,愫愫心里想着既然寄人篱下,就算不是本家人,也该给几分薄面,便耐心回道:“是三爷安排我住在这儿的。”
“你骗人!”她立刻大声反驳,“三爷从不让外人住在这儿,我早就同他说过的!”
“那你便自己去问他吧。”愫愫冷冷瞥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翻看手中的兵器谱。
“你到底是谁!”
三爷记性真差!这地方她都说过无数遍了,不许让人住,不许让人住!他为何还是给旁人住了!
许是听到争吵,侍女们急急将月三爷请了过来。
就在他来的路上,月玲遭了愫愫好一阵忽视,一看见月三爷,心中积压的怒火总算找到了突破口。
“三爷,你到底怎么办事的,今日真,真是气死我了!”
月三爷叹了口气,“我的小姑奶奶,又出什么事了?您好不容易来一次,就不能消停些吗?”
他这把老骨头,可不如前几年那般经得起磋磨了。
“不能!”月玲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屋内,“我早就同你说过,这院子里除了赵姐姐,谁都不能住!”
月三爷顺势望去,正对上愫愫冷冷掀起的双眸。
“咳咳。”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月玲在原地气得跳脚:“三爷,你快让她搬到别处去!”
月三爷摊了摊手,“你都说了,这地方除了你赵姐姐谁都不能住,我可没记错。”月三爷拍了拍她的肩,忍着笑打趣道:“我说玲儿,你又不比我这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子,怎连个人也认不得呢?行了,跟你赵姐姐道歉去,我走了。”
月三爷手背在身后,很快离开了,留下月玲如冰雕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刚刚对着大放厥词的,是,是她日思夜想的赵姐姐?
完了,她完了!
“玲儿?”盛红玉戳了戳她的手。
月玲脸烧得一片绯红,声音呐呐如蚊响:“你们……怎也不告诉我……”
盛红玉偷偷瞄了愫愫一眼,压低声:“你跟个炮仗似的,我们哪儿敢说话。”
“现,现在怎么办?”月玲都快哭出来了。
“我哪儿知道!”
愫愫目光停在她泛红的脸颊上许久,终于回忆起这个叫月玲的小姑娘。
还是当年她第一次来梅庄的时候,也是这般大雪的天色,雪比如今还要厚些。
她撑了根棍子在梅林里闲逛,却没想到误入了梅山禁地。正要走出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救命。
她跑过去一看,原来是有人掉进了陷阱里。那陷阱隐蔽刁钻,一看就是月如琢的手笔。
那日太冷,风雪交加,如若出不去他们便会冻死在那里。好在陷阱不深,她找了根藤条让他们顺着爬了上来。
她之所以还记得月玲,全凭她抱着她时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姐姐,震得她脑袋嗡嗡,半响没回过神来。
“你是月玲?”
月玲眼中惊讶交织着喜悦,还夹杂着几分内疚:“赵姐姐,你,你还记得我?”
都过了十年,愫愫其实已忘却了她的模样,不然今日也不会如此同她说话。
愫愫微微笑着,毫不心虚道:“自然记得。”
“都怪我不好。”月玲已全然将自己的亲表姐抛在了外头,可怜兮兮地踏入了愫愫院子的门槛。
盛红玉和盛蓝衣拗不过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只好跟着他进了院子。两人刚要进屋,盛红玉看着窗下人的侧脸,忽然止住了脚。
“怎么了?”盛蓝衣回头问。
盛红玉默默收回目光,轻轻道:“不进去了。”
盛蓝衣虽不解,但也并未多问,随她一道坐在院中凉亭下。
月玲以为屋中只有她一人,心想着要挨着她好好道歉,走进去才看见她想坐的地方,竟被一个男子占据了。
她有些震惊,又有些茫然,甚至还有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
“赵姐姐,你成婚了?”她眼睛死死盯着沈缱,仿佛要将他盯个对穿,连脑海中那似有若无的熟悉之感都被这复杂难言的情绪压了下去。
“是啊。”愫愫含笑看向沈缱,眼角微弯,“我成婚许多年了。”
“为……为何?”
她咬了咬唇,泫然欲泣望着她的脸。
当年她说过的,她若是成婚,她一定会去的。
愫愫转头看向她,笑道:“嗯……我爹爹说想将我留在身边,我便只好找了个合心意的入赘到我家了。是吧,沈缱。”
少年默默抬头,盛着雪光的眸子茫然又无措。
月玲看着面前的人,终于在记忆中对上了这张略显熟悉的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他是沈缱?”
“你认得?”
“他,他入赘?!”
愫愫笑:“不可么?”
“不是……”月玲眼睛瞪得大如铜铃。
他当年不是对表姐说,他一辈子不娶妻么?!敢情当时他喜欢的是赵姐姐?
月玲心底呵呵两声,目光锁在沈缱脸上。如若不是愫愫在这里,她简直要为他鼓掌。
别人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倒直接以身相许了。堂而皇之就占了赵姐姐夫君的位子,这算盘打得可真是让她佩服!
“赵姐姐为何这般早便有了夫君。”她还想着让赵姐姐给她当嫂嫂呢。
愫愫笑吟吟回道:“他长得如此招摇,我怕有人惦记,便只好早些放进屋里藏着了。”
“也是。”月玲瞅了瞅沈缱,赞同点头。
虽然他看沈缱不爽,但不得不承认,他这张脸着实长得招人。对着这张脸,吃饭都能多吃半碗。
沈缱手捏着的那页书,自愫愫说第一句话后便再也未曾翻过一页。整日浸淫于圣人箴言中心如止水的少年,竟也会为了一句玩笑而神不守舍。
“对了!”月玲抓住她的手,“再过几日便是灯会,到时候岳州的人都会来看,赵姐姐你也来看吧!”
愫愫同意了。
沈缱的腿好了大半,也该出去走走了。
天色已晚,月玲虽心有不舍,但也不好多留,坐了半盏茶便依依不舍地走了。
愫愫刚拿起兵器谱,便听到沈缱在唤她。
“阿愫。”
“嗯?”她看向他。
“下次……不可再说了。”
他可以不顾身份待在她身边,却不能不管旁人言语。流言伤人,于女子尤甚。更何况,她以后若是要嫁人……
沈缱敛下眼,忽然不愿再想下去。
愫愫随口道:“不过是玩笑之辞,你若不乐意听,我下次便不说了。”
只是玩笑之辞么……
沈缱眼底闪过隐隐的落寞。
冬日夜长,愫愫又向来浅眠,天边刚露出一丝光,愫愫便醒了。
门外有人敲门,她以为是沈缱,没想到却是月叔派人送来了爹爹的信。
信中说他已经到了儋州。说此地物产丰饶,民风淳朴,是个难得的福地。那儿的官员也都清廉可靠,待他甚好。
愫愫猜不出爹爹写的是真心还是故作安慰之语,但她明白,只有解决了荀家人,爹爹才能有回来的可能。
上辈子的大诏朝廷已经病入膏肓,积重难返。
也许……
这辈子会有些许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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