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沧海

之前的一段霍家历史愫愫再清楚不过,不过是如何辉煌如何受到君王信任,与上辈子没什么不同。但唯一不同的事是这辈子霍夫人一生未能怀上孩子,直到霍将军死都没有立下继承人。

拾荒老妪擦了擦怀里豁口的陶碗,淡淡道:“霍大人一死,先皇就收回的兵权,后来霍家的旁支们趁乱将霍家的家产分了个干净,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愫愫察觉到不对劲,问道:“那方家呢,他们难道没有做什么?”

“姑娘为何这样问?”老妪抬起头,古怪地看着她,“霍家与方家从无往来,平日里往来酬答都不曾有过。再说,方家十多年前也不过是一个刚来都城不久的小族罢了,哪有今日的煊赫。就算是方家出手,也难帮得上什么忙。”

愫愫愣在原地。

也就是说,至始至终,这辈子根本就没有霍琰的存在。

她继续追问:“那霍老夫人呢,她……难道也死了?”

“谁晓得呢?许是死了罢。”老妪望着天边远去的鸿雁,有些迟滞地说道。

过去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现今的一切也终将逝去,凡间种种,大抵都要消寂的。

她颤颤巍巍起身,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姑娘,这里不是个好地方,你往后还是绕着走罢。”

说完,她带着那破碗,拄着破竹杖摇摇晃晃往路那边去了。

风刮得她花白的发丝翻飞,行将就木的姿态,就算是往日霍家的仆人在此怕是都认不出此人是谁。

这个曾经令满城命妇艳羡的老夫人,晚年却如此凄凉,怕是上辈子的她如何也想不到。

“不杀了她么?”霍琰站在她身后,淡淡的语调中含着几分漫不经心。

愫愫连头都没回,冷漠道:“不杀。”

霍琰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人当真是贱得慌,明知她并非此意,却还要将脸凑在她面前任她摔打。他慢慢走近,和她并肩,侧目看向身畔女子,笑吟吟道:“愫愫是看在我的份上才不杀她么?若真是如此,我便要后悔放你走了。”

“不是。”愫愫抬起淡漠的眼,冷睨他,“我行事从不找缘由。”说完,她提起剑往竹林走去。

她来这一趟,确实是来报仇的。上辈子的死,她要一个结果,才算不辜负上一世的赵愫愫。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辈子的霍家已经沦落到这等境地,连霍夫人都要以乞讨为生。再说……这辈子霍夫人也没有对她不利的事。

“就算这辈子的你原谅了她,那上辈子的赵愫愫,难道也该原谅么……”他随意转动着玉扳指,愫愫不经意回望过去,仿佛看到了上辈子那个在战场上谈笑风生的杀神。

“你什么意思。”她微微眯起眼。

隔了一世,她几乎都要忘了,当初的霍小将军曾经能让万里外的敌人闻风丧胆。

霍琰靠近,贴近她耳畔,轻声道:“愫愫,我要给上辈子那个死在雪地里的小姑娘报仇啊。”

愫愫突然睁大双眼。

视线尽头,一支凭空而来的箭矢骤然破空,从愫愫面前掠过,猛然刺穿了霍夫人的前胸,鲜红的血淌了一地。

她不可置信地朝霍琰回望去。后者言笑晏晏看着她,神情云淡风轻,好像刚才只是踩死了一只蚂蚁。

“你这个疯子!”

霍琰眉眼微舒,甚至笑了。

“不错,我早就疯了。”在失去她的那些年里,他过的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虽未疯,又与疯子何异。

他凝眸望着指着胸口的剑,抵着剑锋继续贴近。剑锋扎破衣料,渗出丝丝血迹。

“愫愫,你说你了解我,我又何尝不了解你……你不会杀我。”他抬手,想要拂去愫愫头顶的树叶。她立刻提防地后退半步。

他收回手,笑容不改,语气轻缓落在她耳畔,宛如情人呓语。“别急,当年那些对你不利的人中,霍夫人不过是其中之一。剩下的,我都会一一为你讨回来。”

愫愫死死攥着剑柄,费了好大劲才抑制住自己不要将霍琰捅个对穿。过了许久,她撤下剑收入剑鞘,只静静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去。

上辈子的霍琰没有感情,这辈子的他连心都没了,说再多也是枉然。

愫愫一走,林间重新恢复了寂静。霍琰走到那滩血泊前,躺在地上的人睁开眼,撕下脸上的伪装,跪在地上行了一礼:“大人。”

若愫愫细看定能发现,此人比霍夫人要高上半个头,肤色也较她更浅,而且那双干净的手根本不是如今境况下的霍夫人该有的。

尽管骗过了愫愫,霍琰的神情却未见得有多高的兴致,目光回转,神情微嘲。苦肉计曾是他最不屑的,到头来用苦肉计的却是自己,苦的也是自己。

命运是最荒唐的造物主,给了他重生弥补的可能,又给了他最轻佻的戏弄。

在他重生之前霍家的人就死了个干净,他连为她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何其可笑。

手下猜不准他神情下的心思,心惊胆战不敢抬头,只恐今日行事疏漏惹他不快。但等了许久也未听见声音,便壮着胆子抬头一看,人不知何时走了,冷峭的风打了个旋,吹得人心底泛冷。

愫愫回到马车附近时候,马车上的粮食已经分得所剩无几。分到最后,景原看着面前两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犯了难。

马车里已经没有粮食了。

月家的人正要将人打发走,景原连忙制止住他们,思忖了片刻,从怀里掏出几块铜板塞到那两个孩子手里。得了铜板的孩子如获至宝,飞快地走了。

景原脸上的笑意还未淡去,一转头就看见愫愫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急忙压下唇畔弧度,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愫愫走过去。

“听月姑娘说我们明日便可动身,半个月就能到岳州了。”她语调难掩轻快,自然而然地挽住愫愫的手臂。她从小就困在都城里,江南的山水只在画师的画中窥见过。若不是逃了出来,她怕是永远都去不了那些文人墨客笔下的江南。

愫愫任由她挽着,慢慢道:“她许是在宽慰你,这一路上处处都是危险,一个月都是少的。”

她本就是随意一说,但景原却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寸一寸地逐渐淡去了血色。她默默抬眼,问愫愫:“如果大周真的打了进来,大诏会死很多人吗?”

或许是她的问题太过天真,愫愫回过了头,“古往今来,战争就没有不死人的。”

景原挽住愫愫手臂的力道越来越松。

回到月家,凳子都还没有坐热,月玲就匆匆忙忙将她拉至屋中,怒气冲冲道:“这些阴沟里的王八,当真是脸都不要了!”

愫愫还愣着,闻言递上一杯冷茶给她,“何事气成这样?”

月玲一饮而尽,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眉头皱得死紧,“还不是那些人,知道月家要离城就开始坐地起价了,摆明了觉得我月玲好欺负,想要趁机敲竹杠呢!”

这笔钱她并非拿不出来,但一看见那群人小人得志的嘴脸她就恶心。不过是手里有了那么一丁点儿权力,就开始装腔作势横行霸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都城是他们家的。

不过是方家的一群看门狗而已,一丘之貉,真给他们脸了!

月玲越想越气,不一会儿水壶里的水就见了底。愫愫夺走她手里的茶杯,想了想,说道:“城门如今归哪家管?”

“还不是方家!”她恨恨道。以前城门归荀家管的时候,月家就用过不少银票去活络关系。行商往来难免不会和这些打交道,她在都城经营这些年也算给过这些人不少好处。但荀喻一死,守城将这株墙头草就自觉投入了方家门下。这会儿借着方家的势,猖狂得不可一世,仗着她如今要出城,竟将原本的万两翻了五番。

“无妨,明日照常动身。”

“你有主意?”月玲神色不禁缓了缓。

愫愫淡笑不语。

霍琰将他困在那破岛上她都逃出来了,还怕这一堵城墙不成。

“既然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了却心病的月玲让人做了一桌子菜,说是临行前的宴席。愫愫敲了敲隔壁景原的门,里头却未传来任何回应,一问侍女,说是上街去了。得知是苍前陪她去的,愫愫便打消了顾虑,让侍女们为他们二人留些饭菜,用过饭后便休息去了。

“都说了,出来了你就不必跟着我了。”景原瞅了眼走在她前面的身影,默默说了句。

走在后面的少年抬头,面无表情道:“你借着我的名号出来,总得让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这不是为了保护你。”若是赵愫愫问起,他必须要有个交代。

景原被他的话堵得无话可说,负气道:“那你就说我上街逛了一圈,其余的都不必说。”

苍前:“我没看见。”

景原不得已,只得围着都城绕了半圈,走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倚着树回头,“现在看见了罢?你快回去吧!”他不回去她都要回去了!

苍前慢吞吞道:“我知道你在同我兜圈子。”

景原:“……”早知如此,她随便找个侍女来陪她多好,一句话就打发走了,哪像这小子,就跟个牛皮糖一样紧紧跟着她。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汗,见他还没有要离开的心思,还是先退了一步,“罢了,你要跟便跟。”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嗫嚅道:“不过,你得答应我,在明日离开之前,我去的地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苍前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她。

瞿峦山峰峦连绵,绿意弥眼,在密林之中藏着一方小小的土堆,里头葬着大诏唯一一位未能葬入皇陵的皇后。这是皇后亲自为自己选的墓地,活着的时候皇家困了一世,她不愿死了再和萧家那些人相看两相厌。

母后死的时候她还小,记忆里母后的身影总是模糊的,唯有这句话她始终记在心里。景原费了好大力气才攀下笼住墓碑的藤蔓,将它们连根扯断后推至一边。做完这些,才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打开,整整齐齐放在墓碑前。

是母后最爱吃的杏子糕,食材再简单不过,可母后直到病死,也未能吃上一口。她心下涌动着几分悲哀,江家的人都死了,她也要走了,以后还有谁能在清明时给母后带杏子糕呢?

景原跪在碑前,攥着手帕细细擦去碑石上的尘灰,她起身,最后看了眼那碑上的字,转头慢慢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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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锦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