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生永不落红尘5

清晨的日光不算太烈,宫苑旁边的南天竹青翠欲滴,叶片上还凝着晶莹的露珠,看样子今日似乎会是一个不错的艳阳天。

易殊低头挽了挽浅青色的宽袖襕衫,抬脚踏入了窗明几净的明礼堂。

这身衣裳明显并不金贵,在这坐满了各个皇家贵族的明礼堂颇显逊色,如同一颗普通的珠玉滚入了金碧辉煌的藏宝阁,在各类璀璨的珠光中黯然失色,但这已是刘习特意替易殊找到的最为体面的穿着了。

虽然易殊如今已经对身外之物毫不在乎,但若是过于格格不入就很容易招人侧目,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依言换上了这身宽袖襕衫。

想到这里,他悄然握紧手里的竹简,抬眼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四周,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于是松了口气,淡然行至最后的桌案前坐下。

明礼堂修得简洁大气,门扉窗棂隐隐可闻到一股细腻的微香,想必是取材于上好的降香黄檀。

虽说明礼堂已经坐满了人,但偌大的讲堂只有十几二十副桌凳,都相隔甚远,所以显得空荡荡的。

易殊名义上虽是太子侍读,但先前抬眼打量时,他分明注意到那个傲然挺立的身姿周围并无半分自己的容身之所,所以他很识趣地走到了最后。

此间明礼堂是本朝新设,太子本该是专由太子太傅指导,更何况当今圣上在孝德皇后过世后无心后宫,太子已然是唯一的皇子,本不用在皇宫内设立这么大一间学堂。

但太后美其名曰让朝廷大臣与皇室多亲近,把权贵高官年龄与太子相仿的嫡子都一并送进宫中入学受教,更为重要的是宫里偷偷传出风声,暗示本朝储君并非世袭而是选贤。

这样前无古人的做法无疑在官员中激起千层浪,每个人都心怀鬼胎。

一方面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圈套,是把自己孩子亲手送进去当一枚太后用来制衡自己的棋子罢了。

太后手腕高明老奸巨猾,根本就不放心这些陪先帝一统天下的老臣会永远忠心耿耿。

但是这又给了这些王公子弟拉帮结派的机会,虽然他们现下只是十岁左右的幼童,但是以后可几乎都是下一批政权中心。

另一方面,太后与太子毫无血缘关系,且传闻太后与皇上关系不睦,虽然曾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但后来闹得并不好看。

毕竟如今把持大权的是太后,所以将来皇位真传给谁还真不一定。

再一说来,就算还是传给太子,让自家孩子早早借机攀上太子,也能对仕途有所益处。

左右都是必须将自家孩子送进去,很多大臣索性自我安慰也就当让孩子换一个地方读书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讲堂里有一小少爷在炫耀着自家父亲新赠的上好羊脂玉,也有人在兴奋地讨论什么时候再随大哥出郊游猎,诸如此类嘈杂的声音在易殊坐定以后逐渐小了起来。

易殊一边安静地把其他书简取出来,一边泰然自若地思考该怎么在宫中活下去,一时失神将案几上的狼毫扫了下去。

他弯下腰,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笔杆,便感到手背一沉,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往下踩。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皂色金丝靴子,往上看是一身玄色金丝暗纹长袍,再往上则是一张文弱秀气的脸。

靴子主人仿佛才察觉到踩了东西,不满地轻哼一声:“啧,这是谁家的狗奴才!这么不长眼,敢挡了小爷我的道儿。”

这么宽敞的间隙,哪有这么巧就踩他手上?易殊掐了掐掌心,但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也只是抿紧双唇,眼里看不出情绪。

虽然易殊的名号在京城几乎人尽皆知,但易殊自己作为侯府世孙认识的人着实不太多。

原因无他,宁北侯作为开国功臣,还手握重兵驻守北疆,他深知树大招风的危险,所以侯府一向不与人过于交好,除了官场上必须要维持的表面和气,私下里也尽量与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以免引起上面的疑心。

再加之尽管家眷不允许出入军营,但住在边陲小镇是允许的。每年的大部分时间,易殊不是在陪同母亲守在北疆的小镇,就是在同母亲前往北部探望的路上,很少参与京城各个世家虚以为蛇的登门造访,大都是派人仔细将贺礼送上即可。

即使是待在京城的时光,易殊也不被允许与父母身份过于高贵的孩子交往过密,以免落下结党营私的口舌。

所以眼前这个玄袍少年,易殊其实并不认识,只勉强能从这张文弱的脸上看出某个朝廷要员的眉眼,综合穿着打扮、年龄,以及这盛气凌人的气质。

易殊抬起头,不卑不亢地开口:“梁公子。”

此人应该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梁恒最小的儿子梁文慎,有个正二品的父亲,又是家中幼子,确实有资本用鼻孔看人。

不过易殊并不记得自己与他有过什么矛盾,甚至连接触也不记得有。

今日是他首次踏入明礼堂,路上遇到每一个人他都礼数周到,根本没有什么暗中得罪梁文慎的机会。

梁文慎好像才看清踩到的人是谁,很惊讶地开口:“诶,谁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汴京才子,宁北侯府的易公子吗?”

话是这样说着,但是他的脚却纹丝不动,稳稳踩在易殊手上,还有往下碾的趋势。

易殊根本抽不出手,索性放弃,垂眸思索面前人到底得了什么失心疯,毕竟整个学堂就自己是新来的,身份如此明显,不知道梁文慎在惊讶什么。

没有立刻听见回话,梁文慎面色有些不佳,皱了皱眉继续讥讽道:“倒是我糊涂了,你早就不是什么尊贵的世孙了。你爹通敌叛国,你现在不过是陛下随手留下的一条狗,还有什么脸在我面前故作清高?”

梁文慎越说越恼怒,他周围的人跟着发出戏谑的声音,附和他的言论。

老实说来,整个明礼堂的十几个人,除了太子和方才猜中的一个梁文慎,易殊一个都不认识。

这般无端的恶意,只是为了落井下石,实在是幼稚至极。

易殊抬起头,古井无波地望向梁文慎:“梁公子说的是,在下受教了。”

语气平淡得像他才是踩人手掌的那一个。

梁文慎被这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再想伸手去拽易殊的衣裳,只听前方传来三声敲击戒尺的声音:“时辰到了,马上讲学了,你们簇在一起干什么?”

声音严肃威严,是今日讲学的陈夫子。

梁文慎冷哼了一声,捻了捻脚尖,悻悻地回了前面。

易殊收回被捻红的手,拂了拂掌心的灰尘,面不改色地翻开书简。

-

溪园,酉时。

绿袍少年单手支在粗制滥造的案几上,望着半开的窗外的稀疏杂草。

难为这样一个恢宏华丽的的皇宫中能找到这样几间破旧得不成样子的苑子。

刘习低着头给易殊的右手上药,看着自家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第一天进学堂就被人欺负,脾气一向很好的人难得生出怒意,拧眉抱怨道:“左都御史的公子了不起吗,左右也不过是见人下菜的东西,我们与他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仅仅看侯府落败就如此欺负人,他们的礼官就是这么教导他们的吗?”

绿袍少年轻轻摇头,抬手举起一根净白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隔墙有耳。”

刘习顿了顿,想起来太后还装模作样地派了两个婢女和一个小太监,但那几个人倒也不像是来做事的,成日懒懒散散的。

易殊又轻声开口:“刘叔在巾帽局可有受到刁难?”

刘习摇摇头,本来府里丧葬之事办完以后,易殊就劝刘习离开另谋出路。但刘习不情愿,索性他如今已是自由身,就托了些关系进了巾帽局做鞋靴这类的杂事。他手脚勤快,干活有力,也没人知道他之前在宁北侯府当差,所以自然没人为难他。但少爷不一样,所有人都知道少爷的身份,这样一想,他又皱着眉头盯着易殊的手。

易殊倒是心如止水,早已接受了自己是阶下囚,遇见什么刁难都在意料之中。

本来左右也不过是破了点皮,有些淤青,但刘叔比自己受伤还要着急,易殊也只好妥协,容他上药。

“那太子殿下呢?”刘习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易殊刚想问什么太子殿下,突然反应过来刘习想问的可能是自己作为太子的侍读,梁文慎当众羞辱自己时太子的反应。

当时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梁文慎一惊一乍的声音吸引,但是那个身影连头都没回,更别提会帮他解围了。

“那位殿下不待见我。”声音没有什么情绪。

刘习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连太子都任由那些权贵之子欺负至少名义上还是“太子的人”的易殊,他们日后只怕会更加蹬鼻子上脸。

刘习收好药酒,准备将易殊书箱里的东西整理一番,没想到一倒出来,一堆竹片率先滑出来了。

声音清脆,易殊转头一看,原来编缀竹简的皮绳不知被谁剪断了,书箱里三四卷书的竹片全部混在一起。

真是顽劣又缺德的恶作剧。

无论是竹简还是帛书,上面都没有句读,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本来就难以排版好,还有好几册不同的书混在一起。

易殊起身将竹片全都放在一个空篓子里,看向渐渐落下的太阳,平静地开口:

“这可能才是开始。”

明礼堂与国子监的不同就在于,国子监是各个靠自己考成举人的文人上的学,明礼堂是靠爹,只要父母地位高,自己岁数与太子差不多,毕竟名义上也是陪太子供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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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生永不落红尘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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