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众口纷纭,不知谁在开口劝慰。
易殊也没有精力回头去看,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布条,一动不动地弯着身子,像是已经腐朽的枯木。
原先发现尸首的人出于对逝者的尊重,并没有注意到下面还垫着一张布条。
军中尚有几个识字的人,此刻也眼尖地看见了布条上面的字。
有人小声问询写的是什么,待听清了回复以后,眼睛都要迸出鲜血来。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自古以来定下的规矩。即使西夏是蛮夷之地,也该遵守这条规定。更何况孙福在军中是出了名脾气好,断然不会是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得罪西夏。
大圌的将士可以死在血流成河的沙场上,可以死在守护不下的城门口。
但是作为使者时死在敌人腹中,这不是他的耻辱,这是西夏的卑劣。
周围哭声骂声吵闹声混作一团,吵得人头疼。
易殊终于动了动手指,像是从僵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他忽然蹲下端起那块被白布盖上的棋盘大小的板子,沉默不语地往临时军帐走。
他毕竟是这支部队的主帅,自然有人站出来准备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他却没什么表情侧身避开。
这么短的一段路,平时不过是孙福同他讲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的功夫,今日同样是他们二人一起,却长得怎么都走不完。
怎么都走不完,后面还跟着一长串的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像是过了好几年一般漫长的时间,他终于看见了那个简易的军帐。他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将外界全都隔绝在外。但其实临时的军帐根本隔不了音。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块案板放在了自己的临时桌案上。
桌案上怎么这么乱?易殊皱了皱眉,将上面的地图纸笔全部挪到了地上,又拿出一块布仔细地擦着这个粗糙的桌案。
小士兵脸上泪痕都没有擦干,却也哽咽着开口:“大人,埋起来吧。他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至少现在也该入土为安了。”
易殊一遍一遍地擦过本来就不堪一击的桌案,闻言麻木地望向他:“埋在哪里?”
小士兵抬手擦过脸上不知何时又流下的泪,他与孙福不是同乡也不是好友,可是他知道,死在西夏人手中绝不好过,并且他才十七岁,在军中都算年纪小的。
想到这里,他咬住下唇强忍着泪水道:“大家已经合力挖了一个坑,我带他走吧。”
易殊下意识拦过小士兵伸过来的手,有些失控地道:“不,他不要留在这儿,我要带他回家。”
“大人!”小士兵脸上泪水止不住了,“他……他只剩下一个头了,我们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儿都不知道。就算能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到时候他都化为一摊烂肉了……”小士兵眼神中透露出了哀求。
易殊却抬起脸,冲他摇了摇头:“不会的。我答应过他一定会带他回家的。”孙福说他好多年没有回过家了,他真的很想回家。
又像是受到这句话的刺激,易殊小心地查看了一下尸首的情况,在他过去之前已经有好心的将士帮孙福擦拭了一遍,但他还是打湿了帕子缓缓地又擦了一遍,动作慢到好像要将对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然而不知几时开始,易殊的指尖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然后整条手臂,最后蔓延到全身。
小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上前两步查看情况。
却见易殊颤抖着轻轻掰开尸首紧闭的嘴,取出了一张油纸。
小士兵心下一惊,凑过去看油纸上的内容,虽然歪歪扭扭断断续续,但是也隐约能看出一张方形的图,但是过于杂乱复杂。
“阿福不识字,这是他画的城防图?”小士兵道。
易殊尽量遏制自己的颤抖,他展了展湿润的油纸应了一声。
小士兵被震惊到失语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莫不是因为这个,他才落得如此地步?”
易殊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蓄积在眼眶中,摇了摇头。
不是的,既然能带出来,说明西夏人根本没有发现这个东西。是他原本以为能平安地带回来,毕竟在此之前没人想过西夏会杀害使者,所以是他在意识到自己踏入死局之后,偷偷含在口中的。
良久的沉默以后,易殊终于平复了情绪,他睁开双眼:“今夜攻城。”
“不等援军来了吗?”强行聊到正事,小士兵也只得收回自己的情绪。
易殊捡起地上的纸笔:“不等了。吩咐下去,让众人开始准备。”
……
亥时。
雍景城内守城的士兵还在城楼上打哈欠,一低头发现黑暗中飞速靠近的一团黑影。
城墙上的士兵甲一边懒洋洋地敲起角楼的大钟,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他们怎么半夜来了,不是听说大圌的军队已经强弩之弓了吗?”
“是啊,你看他们的进攻已经一次比一次谨慎,听说他们早就没军粮了,这次估计也就是做做样子,吓吓我们。”另一个士兵毫不在意地道。
“话说大王什么时候派兵支援我们,我们不会成了弃子吧。”
“自然不会,雍景城可是从大圌那里抢来的最好的一座城池了,一定会有援兵来的。只是最近粮食越发少了……”
“你还嫌少,你一边说老人的肉太柴了,一边多吃了小半碗呢……”
他刚刚说完最后一句话,一支流矢就正中额心,他张大嘴巴,直挺挺地从城墙上滚了下来。
易殊面无表情地放下弓箭,他旁边的士兵才惊觉暗处已经有人不知不觉地到了这么近的地方。
他连忙急躁地多敲了几次钟鼓,顾不得原来的军纪,大圌军队进攻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雍景城。
雍景城守了这么多天的城也不是吃素的,城中迅速警戒了起来。
这次的攻城行动比以往都还要匆忙,但对方城墙上的投石器和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
易殊冷眼看向城楼上的全副武装,语气平常地宣布:“全军出击。”能用的所有装备都在这里了,军营中没有留一个人,这是一场殊死搏斗。若是不能一举成功,那也没有任何的退路可言。
话音刚落,众将士怒喝一声,按照事先的安排各自分散开来,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士气。当死亡摆在眼前,他们也就做到了无所畏惧。
巨石从城墙陨落,流矢乱飞,热油从城墙上泼了下来,被城楼上的人点燃,俨然成了一座火墙。
撞城门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地上尸骨被踩成肉泥,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萌生退意。
他们吼着“不成功便成仁”,然后一无所顾地冲身向前。
大圌的投石器和弓箭手也不甘落后,反正是最后一战,物资也不在吝啬,从城墙上掉下来的人顺着滑入火中,叫声响彻整个雍景城。
“大人!城破了!!”一个小士兵眼眶含泪,冲易殊道。
哭喊声,嚎叫声,烈烈寒风吹着火发出呼呼的低吟,都随着一声城门破了而变得鸦雀无声。
易殊恍惚地点了点头,马蹄踏过被血水染红的土地,略过碎成一团的残肢断臂,走进了久攻不下的雍景城。
打开城门只不过是第一步,里面仍然有不少西夏士兵。但是光是攻破城门这一项就已经足以让大圌士兵士气大增。
“大人,城内的百姓怎么办?”一个小士兵问道。
“杀了。”易殊道。
小士兵有一些愣住了,大圌对待战俘的策略一向比较仁慈,虽然他恨西夏人入骨,但也万万不敢违背大圌的军令。所以听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您说什么?”
“杀了,一个不留。”易殊垂下眼睫,俯视了一眼手中已经砍到卷曲的刀。
他“啧”了一声,把这把不能再使用的刀往前一甩,不知道砸到哪个倒霉的西夏士兵头上。
他从地上的一只断臂中捡起了另一把尚且锋利的刀。
小士兵突然感到恐惧,易殊却回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小士兵被这一眼扫到哆嗦,忙道:“大人有何吩咐?”
其实现场仍是一片混乱,但是刻意接近他的西夏士兵早就被大圌士兵拦下了。
易殊没什么情绪地吩咐道:“赏节及其亲眷留下来,愿意透露西夏军情的人也暂且留一条命。”
“是。”士兵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麻木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个钝了就从地上随便捡起来换另一个。
反正地上东西多的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乏力地坐到一家原本应该是店铺的台阶上,擦着手上的血,但是由于他的衣物也已经被血浸透了,根本擦不干净。
他尝试了半天,最终放弃了。
雍景城变得好安静。
只有大圌的士兵到处跑动搜寻存活的西夏人的动静。
他躺了下来,这才闻到周围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实在是有些累了,他想休息一下。
但这时脚步声靠近了。
“大人,赏节一家已经被活捉了,透露出情报的西夏士兵问出情报后也已经被处理了。”
易殊撑起身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了。”
易殊点了点头,其实也就三个时辰。
雍景城比他们更算是强弩之弓。
其实若是强攻也不过如此,若是早一点攻城会不会……
会不会孙福就不用死……
但是没有城防图也不一定有这么容易攻下来,现在再说什么也是徒劳。
“带我过去。”易殊用手中的刀撑着站了起来。
士兵看着易殊道:“我们已经控制住了他们,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自杀的。大人可以休息一会,等天明了再去也来得及。”
易殊摇了摇头,他等不了那么久,他根本不敢闭眼。
首先今天又没有在九点更新,主要是突然发现有个论文综述到了截止日期,然后匆匆查文献写综述,用了很多时间。本来每天都在中午才起床时间就不多[猫头][猫头][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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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屠城这种策略的确是有违人道,但是当初想的情节就是有这一个,一般想好了我就懒得做大的修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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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离京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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