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1

庆平九年,汴京街头一间小客栈内。

一位外来商人连夜到了汴京,刚准备放下包袱,就听街头沸腾起来:“快去帮忙!宁北侯府走水了。”

他忙不迭地跟着店小二去看热闹,推推搡搡好不容易挤到了宁北侯府附近。

侯府气派恢宏但是并不奢靡,且有一不寻常之处——偌大的府邸四处都上了锁,仅有侧面开着一道小门,也仅允许侍卫模样的人着急忙慌地提桶经过,外头的人有心帮忙,也只能递递水,并不能进去。

他有些困惑不解,拍了拍身旁探着脑袋的小二肩膀,低声问道:“宁北侯不是你们大圌人人敬仰的抗辽将军吗?他家的府邸如今怎的都锁上了,起火了还不让出入,这不是死路一条吗?”

店小二闻言扭过身来,他晃了晃头,故作高深地开口:“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宁北侯如今花甲之年还在挂帅亲征。世子殿下更是继承父志,长驻北疆,朝中军令皆由他亲自领旨,少不得京城北疆两头跑,整年无休,可谓是尽忠职守。”

“可惜啊可惜,都是假的,”店小二惋惜地摇着头,吊足了胃口才继续道,“世子殿下不久前被查出与西夏勾结,每次返京都绕行往西夏传递消息。还记得二十多年前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吗,啧,这你都不知道?就是驻扎西北的十几万大军一夜之间几乎全军覆没……想起来了吧,如今被证实就是这世子殿下出卖的消息!这些天太后娘娘大发雷霆,可惜刑不上大夫,在没定罪之前只能将尚在府内的世子一家拘禁。唉,宁北侯这一把老骨头还在北疆呢,不知道背后有没有他的参与,但只怕无论结果如何,这两朝忠臣都要被自家儿子害惨喽。”

商人漂泊在外,对汴京城内的事情了解甚少,于是继续追问道:“怎么会是太后下旨呢,皇上呢?”

小二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当今圣上即位之时不过弱冠之年,据说啊,我也是听我表叔的外甥女的老公公的干儿子说的,他在宫中当值。新帝毕竟年轻,这浩荡皇权早已旁落到太后手中,所谓皇帝不过是个傀儡充充样子。这太后也就比皇上大两岁呢,要我说,她不过仗着自己侍奉了先帝几年,眼观耳闻学了些皮毛,就开始觊觎大权了。我看先帝娶她也不过可怜她,料你也不知道,她就是一家子都死在西夏人手中的西北石家人唯一的后代。”

商人不解:“圣上现在不过三十有四,这样算下去,二十多年前,太后不是十岁的黄毛丫头吗?”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先帝当时年近四十,虽正值壮年,但续后为幼学女童实在荒谬至极。

小二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想什么呢,石家二十多年灭门,先帝又不是当时就娶了石家遗孤。”

商人讪笑着摸了摸鼻子:“那你是说当今圣上与那石家遗孤是一同长大的,结果她后来成为当时尚为太子的圣上的母后?”

小二也是一个嘴里闲不住的:“你说得太绕,不过意思是这么个意思。搁你身上就是与你一起长大的邻家姊姊成了你继母。不止如此呢,据说在石家遗孤嫁给先帝之前,与圣上有过一段不可言说的情谊,我与你细细说来……”

彼时年方十二的李自安正惴惴不安地坐在李训身边,身体随着前行马车不住地颠簸,他只能小心地抓住窗边的雕龙沉香装饰来维持平衡。

这是他第二次单独随父皇出宫,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高兴,毕竟马车里的气氛凝重得让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约在一刻钟前,他尚在睡梦中,却骤然被一股力量晃醒,还没待他揉开惺忪的眼睛,就听到父皇沉着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穿上衣裳,随朕出宫。”

李自安原本迷蒙的意识霎时清醒,他连忙翻身起来,任由宫人麻利地套上常服,甚至不等拿来配饰,便被李训一把薅走。

上马车前,他只来得及匆匆扫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远处打更声隐隐传来:“咚——咚!咚!咚!”

四更天了。

耳边只有规律的马蹄声和车轮在地上滚动的喀嚓声,坐在马车上的李自安思绪万千。

四更天被父皇拉起,宫钥已下还出宫,坐的是最不引人注目的车,马车又如此急促,实在是不像什么好事。

车内一直没人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缓了下来,李训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终于在沉默了一路后首次开了口:“安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保全宁北侯一家。”

虽然什么都不懂,宁北侯这个称呼也只存在于记忆里,李自安还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马车终于停了,李自安踱到马车口,刚准备下去,就被父皇宽厚的手臂抱了下去。

他被带着走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才终于停了下来。

入目所及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府邸,占地很大,但是样式简单朴素,没有雕梁画栋。

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西南几处房间燃着火,绚烂的火舌肆意舔舐着周围的高楼,一旁的侍卫费力地搬水救火。

不过火光虽然明艳刺目,但看阵仗不过是在负隅顽抗,应当不久火势便会熄灭。

即便如此,此情此景对于十二岁的李自安来说还是有些可怖。脚步还没站稳,他突然感到一束冷冰冰的目光射向自己,他下意识地顺着森冷的视线望去,是当今太后。

石凌云不过三十来岁,她保养得极好,又没生过孩子,身材也像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穿着华丽却不失太后应有的肃穆,迎着火光,整个脸有一种诡谲的美感,她此刻正看不出表情地望着这边。

恍惚间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李自安低头一看,是父皇拉住了他的手,正带着他往石凌云的方向走。

李训走得很急,李自安只能小跑起来跟上父皇的步伐。

被父皇带着见了礼,李自安还没抬头,就听见皇祖母寒若冰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个时间陛下不在乾清宫好好歇息就算了,怎么还把太子带出来了?”

话音刚落,李自安肩上一沉,被雍容华贵的妇人拉至身前。

他微微仰起头,石凌云的脸色已经拉下来,她俯身盯着年幼的太子,语气阴沉:“自安,此时此刻,你应该在启明宫才对。”

小太子年幼,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只能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袖。

宫里长大的孩子最会看人脸色,他霎时便察觉到对方不动声色下的盛怒。石凌云待他一向宽厚温柔,宫中上下也都暗暗叹于太后对这位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皇子宠溺得有些过了头,几乎只要是情理之中的事,她通通满足,比李训还要疼爱他。

且自孝德皇后辞世以后,这份关切更甚,完全弥补了“母亲”这一角色的缺失。

所以此时她冷脸如此,只怕今日之事并不简单。他理应顺着话头回宫,但脑海中却浮现出父皇肃穆的神色,便硬着头皮答道:“孙儿愿在此侍奉祖母。”

石凌云不再低头看李自安,目光扫向几丈外的火焰,眼神没有任何温度,语气森然:“启明宫各个宫女太监看管太子不力,罚俸三个月,夜菊,记下来。”

她身后的侍女点头称是,李自安刚想张嘴辩驳,只见火光渐灭的方向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小太监,正准备向太后禀报什么,又似乎碍于人多,跪在地上后便迟迟不敢开口。

一直被刻意晾在一旁的李训并没有说话,他身边的管事太监倒是识趣地上前,尖着嗓子大声责问:“狗奴才!这儿统共就咱皇上和太后娘娘,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说出来的。”

石凌云垂眸扫一眼匍匐在地上的人,才不急不慢地开口:“就在这说。”

地上的太监面露苦色,磨磨蹭蹭地道:“侯爷府内上下两百余人尸首已经验明,畏罪潜逃的小世孙和随行侍卫已在西城门口抓获。”

还没待他说完,李训的脸色已经黑得能滴下墨了,他深深地望了伏地的太监一眼,对方立马抖如筛糠。

李训是大圌的第二任皇帝。开国太祖一步步从走卒爬至皇位,前几个孩子在战火中不知所踪,只怕尸骨无存,大抵是受此打击,直至在位三年后,他才在32岁见证李训诞生,疼爱不已,早早将其立为太子。

太祖文学造诣不深,故而有意培养李训的文学才能。李训自幼接受五湖四海文学大家的教诲,夫子赞其将来定会是治世明君。

即使如今权力被夺走大半,李训仍有大儒风范,行事平和,不失风度。

现下他一字一句地冷声开口:“带上来。”

吓得地上的太监甚至不敢抬头看太后的脸色,就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去带人。

不多时,禁军侍卫就押着两个人过来了。

为首的是少年,穿着朴素,外面披了一件黑色斗篷。

后面的一个身材瘦削的成年男子,穿着夜行服。

一到跟前,后面的男子就被侍卫一脚踢在腘窝,逼迫跪下。

面对前面的少年,侍卫还有所顾虑,不敢直接动手,无声地看了一眼太后的脸色,才用膝盖顶着跪下。

这时李自安才得以看清少年的脸,对方脸上线条并没有十分清晰,大致年龄与自己相差不大,生得俊郎秀丽,只是那双眼睛无神,定定望着方才着火的方向,嘴唇也苍白得如同前两天皇祖母刚赏赐的清水云龙纸。

四更天是凌晨一到三点,在古代已经很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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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生永不落红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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