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霜刃醒尘嚣

邺城的深秋,寒意已如跗骨之蛆,钻透厚重的门扉,在裴氏祖祠空旷的殿堂内肆意游荡。烛台上的几簇火苗被穿堂风扯得忽明忽灭,在冰冷光滑的青砖地上投下幢幢鬼影,映照着高耸的、沉默如林的祖宗牌位。空气里,是陈年老木腐朽的沉郁、冷灰寂灭的余烬,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铁腥气。那气味仿佛渗入了每一块砖石,每一缕蛛网,固执地盘踞着,源头正是供桌最深处,锦缎托着的那柄蒙尘古剑——“靖海血剑”。

裴玉清背靠着冰冷的、刻满先祖名讳的牌位龛,滑坐在地。粗粝的青砖寒气透过薄薄的衣料直刺骨髓,却压不住胸腔里那团被劣酒烧灼的、混杂着愤懑与无力的浊气。他脚边,一个粗陶酒坛歪倒碎裂,残余的浊酒混着香炉里洒落的陈年香灰,在地面上蜿蜒出一片污浊狼藉,散发出刺鼻的酸腐气味。这气味非但没能驱散祠堂的阴冷,反而像一层粘腻的油膜,糊在口鼻之间,令人窒息。

他微微仰起头,醉眼朦胧地望向那高处。昏黄摇曳的烛光下,“靖海血剑”静卧如眠。乌沉沉的剑鞘,古朴厚重,唯有靠近吞口处,几道蜿蜒曲折的霜白色纹路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像是冰封海岸线上被时光凝固的浪痕,透着亘古的孤寒。百年荣耀?戍海功勋?裴玉清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满是自嘲与苦涩的弧度。那些族谱上浓墨重彩的记载,祠堂里悬挂的褪色旌旗,此刻在他被酒精麻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回响——是用多少代人的白骨,才堆砌出这早已朽烂的虚名?父亲战死时碎裂的甲胄,兄长失踪海域后空荡荡的衣冠冢……裴家的血,早已流干了,只剩下这柄冰冷的剑,和这祠堂里无休无止的、令人作呕的血锈味。

一股莫名的、混杂着厌弃与不甘的烦躁,猛地攫住了他。像是要撕碎这令人窒息的沉重,又像是想从那冰冷的器物上汲取一丝早已不存在的慰藉。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冲动,伸出沾满酒渍和尘土的右手,食指的指腹,重重地、带着亵渎意味地,擦过那冰冷坚硬的剑格。

**嗡——**

没有预兆,没有声音,却又仿佛有万钧雷霆在他灵魂深处炸裂!一股冰锥刺骨般的剧痛,毫无缓冲地贯穿了颅脑!眼前的一切——昏黄的烛光、森然的牌位、污浊的地面——瞬间扭曲、碎裂、旋转,被一片滔天的血色洪流彻底淹没!

咸腥!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海风腥气,粗暴地灌满鼻腔,取代了祠堂的腐朽与酒酸。震耳欲聋的声响在意识中炸开:凄厉到非人的惨叫,金铁撞击的刺耳锐鸣,巨浪拍打船体的沉闷轰鸣,以及……一种他从未听过却瞬间烙印进骨髓的、撕裂空气的尖啸!那是……死亡迫近的哨音!

幻象如狂潮般汹涌扑来:

残阳如血!将破碎的船帆、翻滚的浊浪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视野剧烈摇晃,仿佛置身于一艘即将倾覆的战舰甲板。海天之间,一艘巨大得如同海上堡垒的黑色异族战船,正带着毁灭的气息碾压而来!那船形制古怪,狰狞的撞角如同海怪的獠牙。船舷边,数名身着奇异鳞甲、虬髯深目的武士傲然挺立。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魁梧,虬结的胡须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闪烁着残忍的寒光。他手中,赫然擎着一柄弯如冷月、弧度惊人的长刀!刀身在血色残阳下,反射出妖异冰冷的弧光!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刀鞘——青金为底,上面以极精细的工艺,镶嵌着跳动的、扭曲的火焰纹路!那纹路透着一股邪异的神性,绝非中土所有!

**波斯弧刀!祆教圣徽!**

那武士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却残忍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弧度。他手臂肌肉贲张,弯刀高高扬起,刀锋撕裂暮色,带着那非人的尖啸,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意志,朝着裴玉清视野前方狠狠劈下!

“噗嗤——!”

利刃切入骨肉的闷响,清晰得如同在耳畔响起!滚烫的、带着生命余温的液体,如同泼墨般喷溅开来,瞬间模糊了裴玉清的视线!透过那片猩红,他看到了……一张模糊却又无比熟悉的脸!那是族谱画像上曾祖威严刚毅的面容!曾祖身着残破的明光铠,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正奋力举起手中的长剑试图格挡……

然而,太迟了!

视野猛地拔高、旋转!一颗头颅,带着惊愕与未散的怒火,在猩红的血浪中高高抛起……那面容,正是曾祖!

裴玉清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攫住了他!就在这极致的惊骇中,他死死盯住了那持刀武士虬须下的脸——这张脸……这张脸!竟与邺城都指挥使庞奕统帐下,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眼神阴鸷的色目教头**萨迪克**,有**七分相似**!那个庞奕统视为心腹、从不离左右的异族高手!

“呃啊——!”

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惨叫从裴玉清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又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猛地向后抽手!巨大的反作用力将他整个人狠狠掼倒在地,后脑勺“咚”地一声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青砖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那恐怖的幻象却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冰凉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血腥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他大口喘息着,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再次投向供桌。

“靖海血剑”依旧静卧在锦缎之上,仿佛从未移动分毫。

然而,裴玉清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彻底冻结!

剑鞘上,那几道原本只是若隐若现、蜿蜒如冰裂的霜白色纹路,此刻竟深刻裂开十二道狰狞的缝隙!裂痕边缘锐利如新开的锋刃,冰冷刺骨,以一种严整到令人窒息、充满压迫感的阵列方式,深深烙印在乌沉的剑鞘之上!那形态,如同十二艘在万载寒冰中破封而出、舰艏森然、蓄势待发的幽灵战舰!它们无声地列阵,冰冷的舰艏,仿佛直指他的咽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那深邃的裂痕底部,幽冷的寒光若隐若现,无声地咆哮着一段被刻意掩埋的滔天血仇——一段与那手持波斯弧刀的异族武士,与邺城权柄煊赫的都指挥使庞奕统,纠缠不清的血海深仇!

祠堂外,寒风呜咽着,卷过庭院枯死的梧桐枝桠,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啸。就在这风声的间隙,一阵飘渺、断续、带着浓重闽南腔调的童谣,如同冰冷的丝线,穿透厚重的门扉和死寂的夜色,幽幽地钻了进来:

「海妖瘟——吞孤帆哟——」 (声音凄惶,如泣如诉)

「金丝囊——裹白骨喽——」 (音调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恐惧)

「庞家坞——里刀霜厚喂——」 (最后一句,带着一种麻木的、令人心头发冷的寒意)

歌声稚嫩,却透着无边的绝望和深重的怨毒,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裴玉清的耳膜,刺入他混乱惊悸的心神。

“庞家坞”!

“刀霜厚”!

裴玉清猛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掌心传来一阵锐痛——是刚才摔倒时按在了酒坛碎裂的锋利陶片上。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混着地上污浊的酒液和香灰,沿着掌纹蜿蜒滴落。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剑鞘上那舰队阵列般的霜寒裂痕!

幻象中,波斯弧刀撕裂空气的妖异寒光,曾祖头颅飞起时喷溅的滚烫鲜血,与此刻童谣里那如诅咒般的“庞家坞”、“金丝囊”、“刀霜厚”……这些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撞击、交叠、融合!祠堂里那股百年不散、铁锈般的血腥味,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浓稠无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几乎令人无法呼吸。而在这浓重的血腥之下,他仿佛还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一丝极其熟悉、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突兀的、清冷昂贵的**沉水香**气息!

那是邺城都指挥使庞奕统庞大人府上,惯用的熏香!象征着滔天权势与泼天富贵的味道!

寒意,如同毒蛇,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全身。醉意早已荡然无存,残留的只有惊魂未定的战栗,和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骨的真相碎片所激起的、一种近乎本能的、野兽般的警觉与愤怒。

他缓缓抬起流血的手掌,看着那混浊的、带着自己体温的血污,又缓缓移向那剑鞘上无声咆哮的“幽灵舰队”裂痕。指尖,在距离那冰冷锐利的霜纹阵列还有一寸之遥时,停住了。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一种被尘封百年的悲鸣与杀意,正透过那裂痕,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

祠堂外的童谣声渐渐飘远,最终消散在呜咽的寒风里。死寂,重新笼罩了这座象征着裴氏过往荣光与沉重枷锁的祖祠。唯有烛火,还在不安地跳动,将裴玉清僵硬的、布满冷汗和血污的侧影,以及那柄裂痕狰狞的“靖海血剑”,投射在身后森然林立的祖宗牌位之上,构成一幅冰冷而诡谲的图景。

霜刃已醒。

血仇昭然。

尘嚣之下,那名为庞奕统的阴影,如同裂痕中蛰伏的幽灵舰队,已悄然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坏笑][坏笑]欢迎大家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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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霜刃醒尘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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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海
连载中风掠岭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