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夜，皇宫雪白的背景被一片红色浸染，大火烧得旺盛而突然。
“走水了！救火啊！”
四周乱成了一团，叫喊声不绝于耳，杂乱的脚步声慌乱如麻，物什倒地的声音更是助长得火焰愈甚。
天子脚下，一个无人在意的小木屋，在寒气逼人的冬天里，着火了。
真那火烧过云，抖搂出漫天大雪，风吓得对撞在一起，扬起灰烟与白雪一道肆意乱舞。
此刻，破败的木屋成为了焦点，它的火光还在蔓延。
再没有人可以小瞧这一缕火焰，禁卫队提着水急忙赶到，他们抬起水桶，把水泼洒在这冲天大火之上。
有人到周围的院子里，企图用这里的水井打水，可冰封的水面不知厚度几许，他倒吸一口凉气，被关在这里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消息很快传进了皇帝耳朵里，裴明贤被这一次次的事件搞得烦躁无比，这次他下了死命令，再查不出前因后果，就砍了李羽倦的脑袋。
第二日散朝，左室者被留了下来。
“朕现在就送她下地府，看那群晋国余孽还能作什么妖！”
殿内无旁人，左室者也不跟皇帝行礼了，掀帘走入内室，答：“陛下，宫里失火的缘由是宫女因天寒地冻不耐而私自燃火。”
裴明贤盘腿坐在龙椅上，“那你说怎么办？烧死了两个跟晋国有关的犯人，这怎么可能跟郁洑钟没有关系！”
左室者抬眼，直视龙威，“那您杀了她呗，然后等着晋州那边造反？”
“哼，”裴明贤双手抱臂转头生闷气，“德王上任十几天，施粥、开药铺什么都干了，不见那些人感恩，你说郁洑钟到底给他们灌什么**汤了？”
“这等事前朝都常有，德王做得好，慢慢来就是了。”
“……”裴明贤欲言又止，心中气不过，故意和左室者对着干，沉默了半晌，对方却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他憋不住了，瞟左相一眼后，道：“宭蹊。”
“以后再在我面前发脾气，喊什么都没用。”左宭蹊语气淡淡，没等人答应，转而论起此次大火来，“有人护着晋国，我派人去过问陈将军了，官场上没有这等人，必定是江湖中人。”
朝廷里有专门和江湖打交道的机构，名叫“瞻临府”，现由陈骎掌管。
此刻，府里正搜罗起周朝以及外族来客里所有江湖人士的踪迹，一旦有异常，瞻临府特设的执行队伍，则朝廷亲自下场，抓人进京。
京城民居巷中，一阵巨响传来，角落一间屋子里，女人被踹倒在地，她面上是狰狞的烧伤，似是刚从火场中逃出来，被火焰绞烂了肌肤。
“伤哪来的？”
“裴明贤拿开水浇的。”
“那我烧了你的四肢，你才能开口？”郁洑钟掀过衣摆，蹲下身而气势不减，语气极度寒冷，道：“你不是想回晋国吗？找小九没用，他得听我的。”
将军玄色锦袍威严尽显，眉眼凶意与往日截然不同，她骤然抽出腰间刀来，横于女人颈侧，“贺戊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交代清楚了，准你回家。”
贺戊瑰胸口仍阵阵发痛，喘息声沉闷，语气却温柔，“小七，说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难道先是给贺崇、柳渠一干人当狗，现在又在周朝当狗？”
郁洑钟面色愈加冷了几分，道：“好，说得没错，若非一再忍让，当年就该杀了你和贺崇，这样我便不是叛国将军，而是亡国之君了。”
“……”提及君王便是直戳贺戊瑰的痛处，她紧闭双眼，半晌才开口问：“小七，过去多少年了？…以前怎么没发觉，六年可以发生那么多事。”
非也，每个六年都曾给她留下深刻的烙印。第一个六年，六岁的晋国五公主失去了母亲的庇护，第二个六年，小公主熬过饥饿与严寒，病痛与折磨，被送到宫外的寺中抚养，第三个六年，贺戊瑰和韩温一同创立断悬门，第四个六年，贺戊瑰归京，断悬门一度成为江湖第一杀手组织。
如今，第五个六年，贺戊瑰在暗无天日的周朝皇宫里，外面发生了多少事似乎早与她无关，一生的攀爬历程化为零，又有谁能坦然。
门外，少年意识模糊地躺在地上，眼前什么也看不清。方才吸入烟气过多，此时被呛得只顾咳嗽。
他记得自己逃窜时忽然被人拽住了，那人轻巧地把他扛了起来，失重感使他止不住犯恶心，却因为胃里什么都没有而吐不出来。
旁边，朝尽浊抱着镜子生闷气，他的脸上多了一片红疹，估计是刚才在火焰中被烫伤了。
“别看了，瞪它，它就能好吗。”往日跟着朝尽浊的男子也等在这儿，递给朝尽浊一个小盒子。
“没用的。”朝尽浊推开盒子，道：“尘大爷您不懂护肤哒。”
“……随你。”尘湛收回盒子，瞥向一旁的少年，“你捡的？”
“啊……顺手就带出来了。”朝尽浊听见声响，回头便看见郁洑钟出来了，“问出什么了吗？”
郁洑钟点头，视线在自己的衣服上，大氅有些脏了。走着走着，她脚步一顿，看向那蹲在地上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抬手撩起面前长发，看向郁洑钟，道：“然。”
“我叫郁洑钟。”她走进了些，脱下大氅裹在少年身上，“你是宫女？”
“嗯。”
“怎么进的皇宫？”
“好看。”
“什么？”
“我长得好看。”
郁洑钟蹲下身，抬手，指尖穿过少年的头发，得以看清她的全貌，“是好看。”
“胡说八道。”朝尽浊小声嘟囔着。
是了，此刻，杂草胡乱地沾在少年缠乱的头发上，且她脸上布满灰尘，甚至看不清原本的模样，又如何能发觉她的“好看”呢。
郁洑钟的视线在少年的头发上多停留了两秒，而后起身说道：“一道带回邂州。”言罢，径直离开了。
邂州是晋州十一州里最繁荣的地方，也是原先晋国的都城。
朝尽浊心中了然，这少年确实古怪。“你照看着，我进去看看贺戊瑰。”
尘湛视线跟随着朝尽浊，直到那身影被房门遮掩，这才看向然，“饿了吗？”
然沉默片刻，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我已经忘了饿的感觉了。”
……尘湛没心情安慰小孩，只递给她一块饼，一壶水，道：“吃吧，不够还有。”
然先是喝了一口水，而后专心啃起饼来，一口一口，细致地慢慢地吃，好像真的一点也不饿。
屋内，贺戊瑰左手的五指血淋淋地躺在草堆上，她面色铁青，也同样躺在那，几近昏死。
朝尽浊停住脚，看着一片片血迹，心中感慨万分。
真记仇啊，十二年前的仇可以记到现在。
“尘大人！来活了！”
尘湛面无表情地任人差遣，给贺戊瑰包扎好了伤口，朝尽浊则理所应当地在一旁看热闹。
而门外，忍了半天的少年终于大口咬起饼来，口中的饼品不出是什么味道，只有泪水的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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