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这样喜庆的日子，自然不仅宫里面热闹，宫外的街道上也是张灯结彩，充满着欢声笑语。
“想要灯笼吗，侯爷？”
从宫里出来之后，二人默契地都没提坐车，而是步行走在了街上。不过实在说，若是早知道街里有人这么多，裴明含是绝对不会来的。
二人为了说话靠得很近，但郁洑钟还是没有听清旁边的人刚才在说什么，于是随手抛给店家一块银子，拿过一盏锦鲤灯笼，然后被人群挤着往前走出了几步。她把灯笼递给裴明含，道：“殿下乖，自己玩去，今夜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府。”
裴明含知道她这是有事儿要做了，有些担心，拉住郁洑钟的手，道：“行是行，但如果府里待得不舒服，随时可以来找孤。”
郁洑钟闻言，心情有些复杂，正要回话，却被撞了一下。
“诶诶诶，起开去，别挡着路啊。”路人大嗓门地喊着，从二人身边挤过。
“啧。”郁洑钟压住不满，才匆忙回道：“好。”她松开牵着的手，最后看了裴明含一眼，在满街灯笼光晕的映照下，那双眸子里，是对离去之人的坚定。
裴明含看着郁洑钟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海之中，眼睁睁看着她走向了晋国将军的位置，重新站在了周朝的对立面，逐步成为了自己的敌人。
曾经她一度这么认为，而现实似乎也是如此——她们的地位是极度不平等的。
她是长公主，她是阶下囚。
裴明含站在权力的至高点，俯瞰，审视着，这个摔下神坛的少年。
…………
而现在，少年重新做回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将军。
那个背影逐渐与裴明含心中意气风发的将军重合，她不由得生出一种看着少年长大的错觉。
是了，从郁洑钟十四岁至今的每一个战役的记录，甚至每一个话本子，她都有看。
是的，这个人是她启蒙，是她的老师，是她追逐的方向。郁洑钟始终站在裴明含之上，是她永远无法超越的，独属于她的太阳。
庆幸的是，十九岁的她们，都成功跨过了生死线。
裴明含走出人群，沉默不语。
戎渊不知从哪来，挤到了裴明含的旁边。一头红色长发骤然出现，女子眉眼锐利，难辨雄雌。“殿下，我在皇宫附近看见朝尽浊了，长孙宥这事是他做的没跑了。”
裴明含道：“你去跟着郁洑钟，无所谓她发不发现，别让她出事就行。”
“那殿下您呢？”
“先云跟着呢，不会出事。”
戎渊笑着应下，“得嘞。”
戎渊和付先云都是裴明含的侍卫，不过戎渊是明面上的，而付先云是她手下暗卫的头。
戎渊来时迟了片刻，然而仅这么一会儿，她再找到郁洑钟就废了点力气。谁料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忽地眼前一黑，倒在了巷子里。
另一边，郁洑钟七拐八绕，总算是把皇帝派来的人给甩掉了。走着走着，来到了一个在闹市里堪称幽静的巷子。
实际上她现在已经迷路了，但无所谓，只要跟来的人记得路就行。
郁洑钟停下脚步，与此同时，一颗倒立的脑袋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啊！！！”一个鬼面人倒挂在屋檐上，而那鬼面也正咧开大嘴替主人狂笑，企图吓退这个形单影只的姑娘。“猜猜我是谁？”
郁洑钟却只是后退半步，打量了那面具两眼，竟是伸手把它摘了下来，放在自己面前，道：“这东西哪来的？”
朝尽浊荡秋千般摇着身体，若不是一身杀手打扮，应当是个阳光开朗的年轻公子。“原作者亲手绘制的图纸，和以前一模一样吧。”他的语气总是和郁洑钟一样，无波无澜，与外表并不般配。
郁洑钟掂量了一下手中鬼面，道：“你去找瑰了？”
“瑰被关在皇宫里，看守严丝合缝，我见不到。”他刻意停顿了，见郁洑钟没什么表情，才接着道：“我去见了韩温，他改头换面，正在江南隐居。”
郁洑钟闻言心思几转，罢了，鬼面再次回到主人脸上，“为什么杀长孙宥？”
朝尽浊翻身落地，歪歪脑袋，道：“不是我杀的。”
郁洑钟不置可否，道：“我闻到招魂香的味道了。”
所谓招魂，是指这香能迷惑人的神智，使闻者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而此香虽味浓，但消散极快，不会留下痕迹。
“香是我给的，但人是容揾引去的，不算我杀的。”朝尽浊低头，鬼面倏地脱落，他伸手接住，而后语含嘲讽地说道：“容揾就用了一丁点剂量，我还以为会不够，结果长孙宥真就跳下去了。呵，死得可真活该。”
“不过你放心，事沾惹不到你身上，上次和长孙家的那顿饭你都没吃成，裴明贤想杀你也没个由头。”
“时候差不多了。”朝尽浊扔给郁洑钟一个香囊袋子，道，“里面装着足三十次的药，每三日服一粒，三个月之后，皇后生辰宴，咱们再见。”他一挥手，刚要走，又转头说，“对了，裴明含的侍卫，好像叫……戎渊，刚才一直在跟着你，我替你打晕了。放心，没杀。”
郁洑钟意料之内地点点头，和他挥手告别，再次混进人群之后，不自觉地就走到了偏文园门前。
她看着熟悉的大门，门前熟悉的柳树，树下喂过几次的猫，久久不能言语。
“看什么呢？”裴明含语中带笑，调侃着说：“将军是干了坏事，不敢见孤了？”
郁洑钟后悔莫及，她扶额，谁能想到这家伙晚上不睡觉在外面逗猫啊。
“哈…你也是真够闲的。”她往裴明含的方向走，那蜷缩在树下的猫骤然惊醒，窜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公主殿下正坐在一个亭子里的，这是她当年特意命人建在偏文园外的，用来喂野猫。
“养猫为何不在园内？”
“孤一接触猫就浑身起红疹，若是园内养了猫，那你今天就见不到孤了。”。
郁洑钟走到亭子里坐下。这里现在很干净，应该是被打扫过了，一根猫毛都没有。桌上摆着一壶茶，茶香清淡，两盘糕点，一盘红豆糕，一盘绿豆糕。
郁洑钟走到桌边，手推着茶盏转了转，才意识到什么，道：“原来不是逗猫，是逗我。”
是了，谁闲着没事会半夜在这找猫玩呢。
裴明含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到眼泪都快出来了，掩面趴在桌子上喘气，缓过来时，还带着笑意，她问道：“怎么样，今天开心吗？”
裴明含这般问，郁洑钟才发觉她已经换掉了宫服，此刻和往常一样，居家的宽袍，头发只一根木钗半盘了起来。
“何来开心？”郁洑钟拿起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小口。不得不说，这是真的干，要配茶来吃。
裴明含斟酌了一下，视线看向郁洑钟来时的方向，意有所指地道：“各种方面？”
“开心。”郁洑钟道，“以后开心的日子也还有的是。”
裴明含不再多问，索性讨要起生日礼物来，“那…将军，马上孤的生辰都要过去了，你不想表示表示吗？”
“生辰安康，行了吗？”
裴明含不满道：“故意的吧？”
郁洑钟喝了口茶，口中的红豆香也随之散去，她道：“嫌敷衍，那我可以送你一个消息，要与不要？”
裴明含闻言先是不答，静静地注视了眼前人一会儿，在对视中败下阵来后，才叹息一声，坐直了身子，道：“你说。”
郁洑钟面色沉静，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少进皇宫。”
恰此时，皇宫临渊楼之上，裴明贤接过钦天监占卜出的吉凶，只见上面有八个大字：
冥墟覆雪，青火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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