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寒谷遇樵
沈砚之抱着昏迷的苏晚躲在岩石后，听着狼嚎与追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敢松口气。他将苏晚轻轻放在干草堆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发紧——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热，在这缺医少药的深山里，比追兵更致命。
雪不知何时停了，谷中静得能听见积雪从枝头滑落的声响。沈砚之撕下里衣的干净布料，蘸着融化的雪水为苏晚擦拭额角的冷汗，又小心翼翼检查她胳膊上的伤口，绷带早已被血浸透，边缘还结了层薄冰。他摸出仅剩的半瓶金疮药，倒出最后一点粉末敷在伤口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忍不住皱紧了眉。
“水……”苏晚忽然低吟出声，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沈砚之连忙解下水囊，却发现里面早已空了。他环顾四周，谷中唯有一处背风的岩壁下渗出细细的水流，在石缝间凝结成冰棱。他快步走过去，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凿下几块冰，揣进怀里慢慢焐化。等他捧着温热的水回来时，却见苏晚挣扎着坐起身，正警惕地盯着谷口方向。
“是我。”沈砚之连忙开口，将水递到她唇边，“喝慢点。”
苏晚小口饮着水，目光掠过他冻得发红的指尖，轻声道：“又连累你了。”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沈砚之瞬间将苏晚护在身后，手按向腰间的短刀，却见一个背着柴薪的老汉从转角走出，手里还握着柄锈迹斑斑的斧头。
老汉约莫六七十岁，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身上那件粗布棉袄打满补丁，却干净整洁。他看到谷中的两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放下柴薪拱手道：“两位是迷路的旅人？”
沈砚之见对方并无恶意，稍稍放松警惕，如实答道：“晚辈沈砚之，与同伴遭人追杀，误入此谷。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老朽姓秦，就住在附近的山洞里。”秦老汉目光落在苏晚的伤口上，眉头微蹙，“姑娘伤势不轻，若信得过老朽，随我来吧，山洞里有草药。”
沈砚之与苏晚对视一眼，眼下别无他法，只能跟着秦老汉往谷深处走。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果然见到一个宽敞的山洞，洞口用藤蔓遮掩，洞内竟铺着干草和兽皮，角落里还堆着晒干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秦老汉点燃松明，洞内顿时亮堂起来，他从药堆里翻出几株叶片肥厚的草药，放进石臼里捣成糊状。
“这是止血草和接骨木，外敷能消炎止痛。”秦老汉说着，示意沈砚之帮忙解开苏晚的绷带，小心翼翼地将药糊敷上，“老朽年轻时当过兵，懂些粗浅的医术，姑娘且安心休养。”
苏晚看着老汉熟练的动作，忽然问道：“秦老丈既是老兵，为何独居深山？”
秦老汉捣药的手顿了顿，眼神飘向洞外的风雪，轻声叹道：“二十年前，我随林御史大人征战西北，后来大人遭人陷害，我们这些旧部也被株连。我侥幸逃出来，便躲在这深山里，一住就是二十年。”
“林御史？”沈砚之和苏晚同时惊呼，苏晚更是激动得抓住老汉的衣袖，“您说的可是前都察院御史林仲安？”
秦老汉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出精光：“姑娘认识林大人？”
“他是我父亲。”苏晚的声音带着颤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我叫林晚，当年家中遭难，被老仆所救，这些年一直在找陷害父亲的证据。”
秦老汉怔怔地看着苏晚，突然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姐！真的是您！老奴秦忠……终于找到您了！”
沈砚之连忙扶起老汉，心中百感交集。原来秦忠当年是林御史的亲兵队长，林府出事时他正在外地执行任务，回来后才得知噩耗，辗转躲进深山。这些年他一直暗中打探林家后人的消息，却始终杳无音信，没想到竟会在此相遇。
秦忠擦干眼泪，从石壁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后，里面是一枚虎头令牌和几张泛黄的纸：“这是当年林大人给我的兵符，还有几位军中同僚的证词，他们都愿意为大人作证，只是宰相权势滔天，我们一直不敢露面。”
苏晚接过令牌，指尖抚过上面磨损的纹路，泪水再次滑落。沈砚之看着眼前的证据，激动道：“有了这些，再加上林伯父留下的奏折草稿，定能在皇上面前洗刷冤屈！”
“可宰相耳目众多，我们根本进不了京城。”秦忠忧心忡忡地说，“而且刀疤脸的人肯定还在山里搜，我们得尽快转移。”他思索片刻，继续道，“山外三十里有个落马坡，那里有我的老部下接应，能送我们去南方找李老将军。”
就在这时，洞外突然传来狼嚎声，比之前更近了。秦忠脸色一变：“不好，狼群被血腥味引来，追兵说不定也会跟着过来！”他迅速收拾好草药和干粮，又将一把猎弓和几支箭递给沈砚之，“我引开狼群，你们从后山小路走，落马坡的暗号是‘霜刃映雪’。”
“不行，您年纪大了，太危险！”苏晚连忙阻止。
秦忠却摆了摆手，眼神坚定：“能为小姐和林大人尽忠，是老朽的福气。快走吧！”他拿起斧头，猛地冲出山洞，对着狼群的方向大声吆喝，很快便传来狼群的嘶吼与追逐声。
沈砚之搀扶着苏晚，望着老汉远去的背影，眼眶发热。他们不敢耽搁，顺着秦忠指引的小路快步前行。雪地里，秦忠的呼喊声渐渐微弱，苏晚紧紧攥着兵符，在心中默念：秦伯，您一定要平安。
两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身后突然传来马蹄声。沈砚之心中一紧，回头望去，却见秦忠骑着一匹枣红马奔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手持弓箭的壮汉。
“是自己人！”秦忠高声喊道，“这些都是我的老部下，专门来接应我们的！”
壮汉们翻身下马，对着苏晚行礼：“参见小姐！”
苏晚看着众人，心中涌起暖流。秦忠拉过一匹马，扶苏晚上马：“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沈砚之也翻身上马，与苏晚并驾齐驱。一行人踏着积雪，朝着谷外疾驰而去。身后的深山里，隐约传来追兵的呼喊声，但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落马坡的方向，一缕炊烟在雪色中袅袅升起，那是希望的信号，也是复仇与昭雪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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