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绾心中却是一动。清减辛劳?裴景琰那样一个心思深沉、情绪极少外露的人,竟会让旁人看出疲态?这倒是有些稀奇。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温和道:“诸位大人都为国事操劳,殿下也常忧心忡忡,只恨自己不能分担更多。”
她又将话题引向几位与张家交好、或在慈恩会中同样捐赠积极的官员身上,不经意间便了解到许多这些官员的家宅情况、夫人性情、子女前程等琐碎信息。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或许日后便能串成有价值的线索。
待到茶过三盏,薛时绾方起身告辞。周夫人亲自送至二门,态度比之前更为亲热恭敬。临别前,薛时绾似不经意般提起:“过些时日,待殿下回京,灾情彻底平息,母后会在宫中设个小宴,一来庆贺慈恩善举圆满,二来也是年节将近,与众位夫人小姐们聚聚。届时还望夫人与小姐们一定赏光。”
这是给予张家的脸面,也是进一步拉拢的机会。张夫人自然喜不自胜,连声应下。
回东宫的马车上,阿月替薛时绾褪下斗篷,低声道:“这位张夫人倒是比想象中健谈些。”
薛时绾靠回软垫,微微阖眼,指尖轻轻按着眉心:“她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能说。今日她提及裴景琰,绝非无意。”
阿月疑惑:“公主是觉得……她是故意透露给我们的?”
“未必是故意,但至少说明,裴景琰近期的状态,是某些圈子里的话题。”薛时绾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他那样的人,若非真遇到极棘手的事务,便是……有意为之。”
“有意为之?”阿月更不解了。
“示弱?麻痹旁人?或者另有图谋?”薛时绾摇摇头,“信息太少,难以判断。但此人……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仅仅是太子身边一个得力的谋臣那么简单。张家女儿提到他举荐的兵部员外郎,张夫人又提及他面圣……他的触角,伸得比我想象的更远。”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将今日张夫人及其女提到的所有关于朝局、官员的信息,尤其是与裴景琰相关的,都仔细记下来。另外,后续几家拜访,也多加留意类似的信息。”
“是,公主。”阿月郑重应下。
接下来的几日,薛时绾又陆续走访了几家府邸。过程大同小异,但收获各异。有的府邸女眷口风极紧,只聊风花雪月、衣裳首饰;有的则较为热络,能透露出更多信息。她逐渐拼凑出一些模糊的图景:至少有三位品级不高却身处户部、工部、兵部等关键岗位的官员,其家眷都或明或暗地提及了与裴景琰的赏识或提携有关。甚至有一位御史台的侍御史,其夫人言语间似乎也对裴景琰也颇为推崇。
裴景琰的势力,果然早已悄然渗透,盘根错节。他就像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
而王后那边,也果然依薛时绾之前的建议,在慈恩会取得阶段性成果后,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庆功宴。与澄瑞堂的正式不同,此次宴会设在王后宫苑的暖香阁中,规模更小,受邀者仅二十余人,皆是慈恩会中出力最多或地位最尊崇的女眷,氛围更为轻松私密。
薛时绾自然是宴会的核心人物之一。她依旧谦逊得体,将风头让给王后和几位宗室王妃,自己则周旋于各位贵妇之间,言笑晏晏,态度亲和。她不仅能清晰地道出每一位夫人的姓氏家世,甚至能记得她们家捐赠了何物、哪位公子参与了押运、哪位小姐去了施粥,并真诚地表示感谢和夸赞。
这种被重视、被清晰记住的感觉,让这些平日里习惯了被簇拥也习惯了勾心斗角的贵妇们,感到一种别样的舒坦与受用,与薛时绾的心理距离迅速拉近。宴会气氛极其融洽热烈,丝竹悦耳,笑语不断,仿佛真的是一群因善举而结缘的姐妹在欢庆。
王后看着薛时绾长袖善舞、举止得当的模样,眼中满意之色愈浓。这个儿媳,不仅有能力化解难题,更懂得如何收拢人心,且分寸拿捏得极好,实在是意外之喜。但……这真的是好事吗?
林素儿和苏青瑶也出席了宴会。林素儿看着被众星捧月、与各位尊贵夫人谈笑风生的薛时绾,再对比自己略显冷清的座位,强颜欢笑,手中的锦帕几乎要绞碎。苏青瑶则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抚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偶尔望向薛时绾的目光中,羡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交织。
宴至酣处,王后心情极佳,笑着对薛时绾道:“时绾啊,此次慈恩会能如此顺利,你居功至伟。待玄明回来,本宫定要让他好好犒赏你。”
薛时绾连忙起身,盈盈一拜,语气恳切而恭顺:“母后言重了。此乃臣妾本分,能为父皇母后、为殿下分忧,已是莫大荣幸,岂敢求赏。若说功劳,全赖母后慈恩指引,殿下仁德感召,以及在座诸位夫人姐姐鼎力相助。时绾不过是依命行事,做了应做之分内事。”
她这番话,再次博得满堂由衷的赞赏。
然而,在一片欢声笑语的掩盖下,薛时绾却并未完全放松警惕。她注意到,宴会间隙,王后身边的心腹女官曾悄悄呈上一份密封的奏报。王后浏览时,嘴角的笑意似乎凝滞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薛时绾捕捉到了那瞬间她眼底掠过的一丝凝重。
是河朔太子那边有消息传来?是灾情有反复?还是朝中出了什么需要王后知晓的变故?亦或是……与那位近日“格外辛劳”的裴景琰有关?
薛时绾垂下眼睫,借着品尝点心的动作,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思虑。慈恩会的善举看似圆满落幕,为她赢得了声望和人脉,但在这繁华似锦的邺京城下,暗流似乎从未停止涌动。季玄明远在河朔,她独自居于这深宫,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那位心思难测的裴景琰,他就像一片笼罩在东宫上空的阴影,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她对他的了解还太少,而未知,往往意味着最大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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