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苏雅
自从上次张生来过派出所之后，当时负责接待他的实习民警苏雅一直对这件事颇为在意，她后续给张生打过一次电话，但对方没有接听。
今天她跟同事韩英杰提起这件事：“我用内网查了一下那个张生的住址，我想上门看看。”
韩英杰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这么闲？精神病人说一句疯话你都当真？”
“我还是觉得……”
“行了行了，今天有正事，跟我去人民医院调查一下医闹那个案子。”韩英杰打断她的话并下了命令。
苏雅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医闹这个案子，受伤的那个医生不是说不起诉吗？”
韩英杰说：“李医生不起诉是他的事，但是这件事影响很大，医院那边报了案，我们就得调解。”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两人开警车来到人民医院，先是找到报警的院长，然后联系郑莲。郑莲倒是很容易就找到了，因为她一直留在医院里没有离开过，她老公的尸体也一直放在病房，不肯下葬，尸体已经臭了。
苏雅和韩英杰带着院长来到病房，当面进行调解。韩英杰首先开口：“郑莲女士，医院这边愿意对你提供适当的补偿，希望你可以尽快把你先生安葬。”
赔偿这件事是院长主动提出来的，以息事宁人为第一目的，赔偿金额是二十万，最高可以在谈判中上浮五万。
郑莲这些天来都没有换过衣服洗过澡，吃喝拉撒全在病房里，加上她为了保护尸体二十四小时都开着空调，此刻她站起身来，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张口就问：“赔多少钱？”
韩英杰说：“二十万，你看可以吗？”
“二十万？我老公一个大活人的命就只值二十万？！”郑莲高声嚷嚷起来。“我老公在工地上干活两年就能赚到二十万了！”
“当然了，金额是可以商量的，只要你愿意坐下来好好谈。”韩英杰补充道。
郑莲直勾勾盯着院长，说道：“要是我把你老婆杀了，说赔你二十万，你愿意不？”
“注意言辞！”韩英杰呵斥了她一声，对苏雅使了个眼色。
苏雅立即心领神会，将郑莲拉到一边的窗前，一边掀开窗帘打开窗户，一边劝道：“郑大姐，你先消消气，你老公人死不能复生，现在说别的都没用，只有钱是实实在在能补偿你的。”
郑莲这才说道：“二十万太少了，我老公现在四十五岁，就算他能工作到七十岁，也就是还可以工作二十五年，一年十万也就是总共两百五十万，退休金我就不算了。”
“郑大姐你还真是挺会算的……”苏雅讪笑道。“但是医院赔不了这么多，你不想让你老公赶快入土为安吗？”
“我收到钱马上就给他办丧事，没收到全部的钱之前我不会走的，有本事你们就跟我耗，看谁耗得过谁。”郑莲斩钉截铁地说。
苏雅无奈地望向韩英杰，韩英杰会意，一脸严肃地说道：“郑莲，你不要在这里闹事，否则我们就要采取强硬手段了。”
郑莲反问：“怎么，你们警察还想对我一个老百姓动手？我告诉你，你但凡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告你暴力执法！”
“谁暴力执法了？你不要污蔑人啊。”韩英杰是真的有几分生气了。
苏雅连忙将韩英杰拉出病房，院长跟在他们身后走出来，将房门关上，三人走到走廊尽头小声交谈。
院长无奈地说道：“这下可怎么办？反正赔偿两百五十万是不可能的，院里拿不出这么多钱。”
韩英杰隐晦地暗示道：“你可以先给她二十万，让她把人火化了再说。”
苏雅立刻制止：“韩英杰！我们不能出这样的主意。”
院长马上应道：“懂了懂了，你们先忙去吧，辛苦你们跑这一趟。”
“那我们先走了。”韩英杰带着苏雅走出了医院。
在回去的路上，苏雅十分不赞同他的做法：“你怎么能对他说那样的话？”
韩英杰反问道：“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我……”苏雅哑口无言，作为实习民警，她见过的风浪实在还太少。
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她赌气一般说道：“在前面能停车的地方放我下来。”
“你要干嘛去？”韩英杰问。
“我要去找张生。”苏雅说。
“行。”韩英杰果然在前面一段路将她放下，目送她离开后，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张生刚刚下班到家。刚回到家的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详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臭味。
他不得不面对一个这几天来他故意忽视的事情：常温下的尸体，是会发臭的。
他把那具女尸从床底下拉出来，俯身嗅了嗅，果然，臭味更加浓郁了，这股味道确实是尸臭味。
现在该怎么办？似乎只剩下报警和毁尸灭迹两个解决办法了，他想。但他既不想报警，也不想破坏一个无辜的人的尸体。
他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利用自己的工作之便，将这具女尸运到普济医院的太平间冷冻起来。
来不及瞻前顾后了，他立即起身开始行动。他骑共享单车在小区附近转了一圈，找到一个有上门回收和帮忙搬家业务的废品回收站，花两百块钱租用了老板的面包车。这辆面包车的后座已经被拆掉了，腾出来的空间用来装货，张生一看就知道装下一具尸体绰绰有余。
幸好刚来上海的时候为了找工作去学过开车，他暗暗想道。他开着面包车谨慎地绕着路回到家，把车停在单元楼下，熄了火上楼。
他回到家里，对着女尸双手合十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又说了句“得罪了”，这才将她的身体弯折起来，用宽胶带勉强绑成一个看不太出来是人形的形状，再用塑料布裹住，在塑料布外面也用胶带缠好，出门站在楼道往楼下看了几眼，确定这个时候一般没人会路过，这才半抱半拖地将女尸搬下楼。
他好不容易把女尸装进面包车里，车门还没关上，身后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你是张生吗？”
他当即愣在了原地，浑身僵硬，双手开始神经质地颤抖。
完了，有人发现我在搬运尸体了，我要坐牢了，也有可能不会坐牢，会直接判我死刑。
那个女声继续说道：“是你吧张生，我是苏雅，那天在派出所我们见过面的。”
张生终于转过身来，光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快要耗光他全身的力气。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苏警官。”
苏雅歪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你的车吗？你要搬东西？”
“嗯……”他站在车前一动也不敢动，脸上堆起一个难看的笑容。“苏警官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雅说：“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你的病情怎么样了？看过医生了吗？在吃药吗？”
张生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道：“我的病情很稳定，每个月都去看医生，一直在吃药。”
苏雅抬头看了看单元楼，又说道：“你住几楼？方便让我进去看看吗？我想看看你吃的什么药。”
张生开始回忆自己从出门到现在过去了多久时间，够不够房间里的尸臭味散去。
他木讷地应道：“我住四楼，我带你上去吧。”
张生将车门关上，带着苏雅慢慢走上楼，他尽可能走得非常慢，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拖延时间。到了门口，他拿出钥匙开门，走进屋内，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
走之前他将窗户打开通风，现在屋内的味道已经散去了大半，但是仔细闻还是有轻微的臭味。
他把窗口晾着的内裤拨到角落里，从晾衣绳上面取下一个塑料袋，打开来展示给苏雅看里面的一块猪肉。这块肉是他在“出事”前买的，出事后就一直忘记了吃。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说道：“呵呵，肉放了两天都放臭了。”
苏雅鼻翼微微翕动，站在床边只看了猪肉一眼便说道：“是有点臭味，夏天你自己做饭的话，最好买个小冰箱。”
“这屋子放不下冰箱了。”张生说着，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药递给苏雅。“苏警官，这是我正在吃的药，你看看。”
苏雅接过药，拿手机拍下每一种药的照片，又管他要了病历，也拍下病历本上医生的记录，这才收起手机，说道：“你没事就好，是我多心了，不过如果你真的发现了什么犯罪行为，一定要及时报警，知道了吗？”
“知道了。”张生说道。
“好，那没事我先走了，不用送了，你不是还要开车运你的东西吗，你忙去吧。”苏雅说完便转身出门下楼。
张生忙不迭将门锁上，跟在她身后一起下了楼，站在面包车前目送她离开，随后绕道将面包车开到普济医院后门，停放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等待晚上无人的时候再将尸体搬运到太平间。
苏雅则回到派出所，继续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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