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棋局初现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在晨雾中泛着冷光,苏子昂坐在朱漆官轿里,指尖反复摩挲着袖中玉瓶。瓶身刻着缠枝莲纹,薄荷膏的凉意透过掌心,混着腰间错金螭纹玉韘的温润,在她心口烫出个深浅不一的印记。这味道让她恍惚想起现代实验室的试剂瓶,前世作为化学系学生,她曾在酒精灯前调配过无数溶液,此刻指尖的触感竟与握移液管时别无二致。瓶中膏体含有的碱性物质,正是她今日骗过众人的关键。今日是冬至祭天,本该是父亲执礼,却因三日前刑部大牢走水,代罪的胡商暴毙狱中,病榻上的苏尚书不得不将玉笏塞进她掌心。

轿帘被晨风吹得簌簌作响,露出祭天台的飞檐一角。十二根盘龙柱上的鎏金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极了原身记忆里那幅《山河社稷图》—— 只不过画中山河是凝固的,而此刻她即将踏入的,是盘活了二十年的生死棋局。

"苏大人,吉时到。"

轿夫的声音惊飞檐角寒鸦,苏子昂低头望向自己交领官服的领口。锁骨处的朱砂官印已褪成浅红,边缘泛起细碎的白皮,像被雨水泡发的桃花笺。这具身体每日需用温水浸软喉结处的鱼鳔胶,再用松烟墨混合铅粉覆盖,模仿男子喉结的阴影。父亲从江南寻来的草药水,每日五更便需泡手,以软化指骨掩盖女子手型。这具身体的主人十五岁代兄入仕,靠父亲的人脉勉强爬到从五品尚书郎,却因不懂遮掩女儿家的畏寒之症,在今冬第一场雪后染上风寒,给了她穿越的契机。

祭天台的台阶覆着薄冰,苏子昂踩着皂靴拾级而上,腰间玉韘与石阶相碰,发出清越的响声。坛顶的青铜鼎正腾起青烟,司仪官的祝文在风中碎成片:"维大胤二十三年,岁次冬至,皇帝陛下率文武百官祭告昊天上帝......"

她跪在蒲团上,按原身记忆摆出三牲祭品。指尖触到青铜酒盏时,忽然想起今早梳妆的情景:螺子黛砚台中晕开的青黑,混着碗里泡发的首乌水 —— 那是母亲留下的方子,可抑制女子唇毛生长。镜中映出的脸,左耳垂三颗朱砂痣被铅粉盖得极淡,每月朔日才能用凤仙花汁点染,如同被囚禁的星辰。

"亚献。"

司仪的喝令打断回忆,苏子昂拿起酒壶,手腕却在袖口滑出时猛地绷紧。锁骨处的朱砂印在水汽中愈发淡了,露出底下浅粉色的皮肤,像雪地里融化的梅瓣。这具身体从十五岁起便用浸过艾草的布条裹胸,草药的辛香早已渗入肌理,与现代实验室的消毒水气味在记忆中重叠。她指尖微颤,酒液泼在青铜鼎上,腾起的白烟恰好遮住坛下朝臣的窃窃私语。

袖中玉瓶被捏得咯咯作响,薄荷膏混着体温在掌心化开。苏子昂垂眸望向自己交叠的膝头,官服下的寒铁护甲硌得肋骨生疼 —— 这是母亲临终前绣的素纱中单,"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的字迹被她反过来穿,针脚隔着布料刺着心口。当冰凉的药膏抹上锁骨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忽然想起前世做实验时,酚酞试剂遇碱变红的瞬间,与此刻的 "守宫砂" 假象完美重合。

"终献!"

钟声一响,苏子昂立刻望向了观礼台。明黄的帷幔被风吹起,露出长公主萧明昭坐在金椅上。她的黑衣上绣着飞翔的凤凰,但尾羽变成了弯曲的兵器。她左手紧握着玄铁鞭,指节都发白了。右眼有两个瞳孔,晨光下金光闪闪,像烧红的铁水。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子昂后颈发麻。原身记忆里,长公主的重瞳能看穿人体经络,去年秋狝时曾当众点破右相之子装病,此刻那双眼正盯着她的锁骨,唇角似有若无的弧度,像极了猫戏老鼠时的狡黠。

祭礼结束已是未时,朱雀大街突然下起冻雨。苏子昂的官轿刚转入巷口,轿夫便被玄甲卫拦住。她掀开轿帘,只见衔霜 —— 那只浑身雪白的豹子 —— 正蹲在青瓦上,喉间低吟着吐出半片染血的信笺。

尚书府的雕花木门在身后吱呀合拢,苏子昂靠在门扉上,听着雨水顺着飞檐滴落。掌心的信笺浸着血,墨迹却异常清晰:"戌初,摘星阁。" 她认出那是长公主的笔迹,笔锋如刀,末笔收得极利,像随时准备划破纸背。

梳妆台上的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螺子黛的眉形已被雨水晕开,露出底下剃得极淡的眉骨。苏子昂用银簪挑开妆匣暗格,取出鱼鳔胶和铅粉 —— 这是每日卸妆的必备步骤:先用温水浸软喉结处的胶痕,再用铅粉覆盖锁骨的朱砂痣,最后用浸过草药的布条重新裹胸。镜中之人解开官服时,寒铁护甲上的暗扣硌得指尖发疼,母亲绣的素纱中单早已被冷汗浸透,"宁鸣而死" 的 "鸣" 字正贴在心脏位置,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戌初钟响,苏子昂换青衫,玉韘放袖口,袖里机关鸟零件。摘星阁在城的西南,檐角挂着十八盏琉璃灯,雨夜里显得特别亮。她踩上石阶,衔霜就从暗地窜出来,雪白的毛有血,但乖乖地磨蹭她手。

阁内烛火摇曳,萧明昭倚在栏杆上,玄铁鞭横在膝头,右眼的重瞳在阴影中泛着微光。她望着苏子昂被雨水打湿的鬓角,忽然轻笑:"苏尚书的守宫砂,倒是比宗正寺的验身官更聪明。"

苏子昂指尖微顿,腰间玉韘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她想起祭天仪式上,薄荷膏混着雨水在锁骨画出的痕迹,竟与守宫砂的形状分毫不差 —— 那是现代化学课上学过的酚酞反应,薄荷膏里的碱性物质遇水变红,恰好骗过了众人的眼睛。

"长公主说笑了。" 她敛袖行礼,目光扫过案上的山河棋局,"今日在祭天台,公主的重瞳......"

"能看穿虚妄。" 萧明昭打断她,指尖划过棋盘上的 "北狄" 棋子,"比如苏尚书喉结上的鱼鳔胶,还有裹胸布下的......" 她忽然抬眼,重瞳中的金芒大盛,"苏侍郎的孪生妹妹,对吗?"

雨声在阁外骤然变大,苏子昂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原身的秘密被当面戳破,却比想象中平静 —— 毕竟穿越而来的她,早已从记忆里拼凑出真相:苏氏双生女出生时,钦天监观测到紫微垣异动,族谱扉页的谶语 "双生现,凰星陨" 像道枷锁,让她从襁褓中就被当作男孩抚养。科举时的三重帘幕糊名法,验身吏被买通的书童,还有这具身体二十年用草药泡大的指节,都是父亲为破除 "女子继业必招灭门" 的预言所做的挣扎。

"公主何时知晓的?" 她忽然反问,指尖抚过袖口的机关鸟,"是从玉韘的尺寸,还是从每日的安神汤?"

萧明昭挑眉,眼中闪过赞许:"三年前你初入刑部,查验胡商账本时碰翻烛台,救火时露出的素纱中单 ——"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子昂锁骨处若隐若现的勒痕上,那里因长期裹胸已留下淡淡的红印,"绣着 ' 宁鸣而死 ' 的那件。"

苏子昂浑身发冷,原以为最隐秘的母亲遗物,却成了暴露身份的线索。她望着案上的山河棋局,突然想起修复《璇玑图》时触发的机关,先帝遗诏残页上的 "双生现" 三字,此刻正与长公主的话在脑中重叠。

"公主深夜相召,想必不是为了闲聊。"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今日在翰林院,我修复《璇玑图》时......"

"触发了先帝留下的机关。" 萧明昭替她说完,从袖中取出半片残页,正是她在藏书阁捡到的那幅,"三皇子与北狄使臣密谈,商量着用 ' 阴阳户簿 ' 伪造军饷,对吧?"

苏子昂瞳孔骤缩。阴阳户簿的账册夹层设计,与她前世见过的密码本如出一辙,三皇子的机关术知识,怕是师从北狄巧匠。阴阳户簿是六部账册的秘密,记载着大胤明面上的赋税与暗中筹备的军饷,原身正是发现账册漏洞,才被卷入这场权谋漩涡。她忽然想起每日必饮的安神汤,那汤中除了常规的茯苓,还掺着抑制雌性激素的菟丝子,是父亲为维持她 "男子" 体征特制的药方,却不想早被三皇子替换成慢性毒药,三皇子的人早已渗透尚书府。

"公主为何帮我?" 她盯着萧明昭的重瞳,试图从中找到答案,"就因为我是苏氏双生女,还是因为......"

"因为你是执棋者。" 萧明昭忽然起身,玄铁鞭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响声,"先帝遗诏藏在玉韘夹层,苏氏谶语中的 ' 凰星 ' 指的是你,而我的重瞳 ——" 她逼近半步,温热的呼吸拂过苏子昂冰凉的耳垂,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耳后新生的绒毛,那是长期用镊子拔除鬓角毛发留下的痕迹,"能看见未来,看见你我共执山河棋局的样子。"

窗外惊雷炸响,苏子昂猛地后退,腰间玉韘撞上栏杆,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望着萧明昭眼中流转的金芒,忽然想起穿越当晚的梦境:朱雀大街暴雨如注,她的官袍被淋透,锁骨的朱砂印流成血线,而长公主站在街尾,玄铁鞭上滴着血,却笑着向她伸出手。

"明日去翰林院,继续修复《璇玑图》。" 萧明昭退回案前,提笔在信笺上写下几行字,"三皇子的人今晚就会动手,你的安神汤......" 她抬头,重瞳在火光中愈发明亮,"该换个味道了。"

信笺被塞进苏子昂掌心时,她听见阁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衔霜突然低啸,萧明昭眼中闪过冷光:"苏尚书不妨从密道走 ——" 她指了指地板上的棋盘,"山河棋局,从来不止表面的厮杀。"

苏子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棋盘下的青砖竟刻着璇玑图的纹路。机关启动的刹那,她忽然想起原身记忆里的片段: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玉韘,说 "等长公主的重瞳望向你时,便是破局之日"。此刻踩在密道的石阶上,听着头顶传来的砸门声,她忽然明白,这场始于祭天仪式的局,早在二十年前她顶替兄长身份时,就已埋下棋子。

密道尽头是条暗巷,苏子昂摸出袖中机关鸟,将萧明昭的信绑在鸟腿上。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清晰,她望着机关鸟消失在雨幕中,忽然想起现代实验室的标本 —— 那些被拔掉羽毛的鸟儿,永远不知道自己飞出的轨迹,早已被画在图纸上。

尚书府的方向传来火光,苏子昂摸了摸左耳垂的朱砂痣,那里还留着萧明昭说话时的温度。她知道,从祭天仪式上薄荷膏骗过重瞳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棋盘上的卒子,而是执棋者 —— 与长公主共同执棋的人。

暴雨依旧在下,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朱砂官印的血线正顺着雨水流向排水沟,像极了山河棋局上蜿蜒的江河。苏子昂握紧玉韘,任寒铁护甲硌得掌心生疼,她知道,明日的翰林院,才是真正的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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