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电梯上升
上午10:00,恒康医疗大厦28层。
电梯镜面里,我穿着黑色风衣,领口别着一枚银色回形针——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首饰。
镜面反光遮住我眼尾,像替我贴上「请勿靠近」的封条。
127次,数字在楼层键上方闪烁,像提醒我:“你又来了,带着同样的空洞。”
这是第127次问诊,距离母亲去世整整六年零一百二十七周。
2
走廊
地毯吸走脚步声,却吸不走心跳。
尽头那扇门,木纹被无数次开合磨得发白。
门牌:「Dr. 顾·心理诊疗室」。
我抬手,却在指节离门2厘米处停住——
里面传来上一位患者的抽泣,像坏掉的留声机,一遍遍重复高频段。
我低头看表:9:59:47。
秒针越过12,我按下门铃。
3
入座
沙发还是那张,皮革纹路裂成闪电。
我选了靠窗的单人位,阳光被百叶裁成斑马纹,落在左臂,一条一条,像未干的绷带。
Dr. 顾推了推眼镜,翻着电子病历,语气温和得像温水:“最近睡眠怎么样?”
“平均4小时17分。”
“还会梦见她吗?”
“很少。”她我顿了顿,“上周没梦。”
医生抬眼,目光像探灯:“哪天的忌日——”
我垂眸,指尖在衣角画圈,“……忘了。”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加湿器沙沙。
我补充,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第二天看到日历才想起来。”
我答得很快,像在背一份别人的体检报告。
遗忘像突然松绑的铅块,沉,却让我浮起。
她我以为自己会崩溃,事实却只是夜里三点对着空白日历发了十分钟呆。
没有眼泪,没有心绞痛,像普通熬夜那样,刷了几页物理题,然后关灯。
4
量表
SDS抑郁自评、SCL-90、睡眠指数……
我勾选「3」「4」「偶尔」,笔尖在纸面划出匀速直线,仿佛这些表格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数独。
最后一栏:“近期是否出现记忆断片?”
我顿了顿,写下:“开始遗忘母亲忌日。”
笔芯“啪”一声断成两截,像有人从远处剪断一根无形的弦。
5
计时器
Dr. 顾按下60分钟沙漏。
细沙下落,声音被麦克风放大,像雪落在铁桶里。
我盯着流沙,忽然想起母亲最后一次通话:“柒柒,别怪你爸爸。”
那天也是10:00,也是沙漏,也是雪。
可我想不起日期——是3月17?还是3月19?
记忆像被橡皮擦抹过,留下一层模糊的毛边。
6
对话
“上一次去墓地是什么时候?“
“……去年。”
“今年没去?”
“忘了。”
“忘,还是逃避?”
我抬眼,百叶的光在他镜片上切成0与1,像逼我做二进制选择。
“也许是保护。”
“保护谁?”
“保护我自己,不再被她的死绑架。”
Dr. 顾记录:“防御机制:解离+遗忘。”
笔尖沙沙,像在我骨头上磨刀。
7
催眠
“闭眼,想象一个安全屋。”
我照做。
白光浮现,却是一座没有门的水泥盒。
母亲坐在里面,背对我,肩膀上有干涸的血迹。
我伸手,却触不到她——中间隔着一层透明防弹玻璃。
玻璃上写着:“沉默是防弹玻璃,也是牢笼。”
我猛地睁眼,沙漏还剩1/3。
后背湿透,像从水里被打捞上来。
8
记忆测试
“母亲生日?”
“11月……4号?”(实际11月9号)
“母亲最喜欢的花?”
“……百合?”(实际是白色风信子)
每错一次,Dr. 顾的笔尖就停顿0.5秒,那0.5秒像真空,把我肺里的空气抽干。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放大成鼓:咚——错;咚——错;咚——错。
节奏与沙漏同步,像被法官敲槌,一锤,一错。
9
诊断
“轻度解离性遗忘,诱因:创伤叠加防御。”
“会恶化吗?”
“如果继续高压,可能扩展到其他记忆片段。”
他推给我一份新的处方单:
1. 减少安眠药剂量
2. 每周一次正念训练
3. 写下与母亲相关的所有细节,重建「记忆宫殿」
我盯着第三条,眼前浮现的不是宫殿,而是404教室那条0℃的走廊——走廊尽头,母亲背对我,越走越远。
10
断裂
离开前,Dr. 顾递来一张便签:“127次不是幸运数字,下一次请带一张母亲的照片来。”
我接过,却感觉不到纸张重量。
电梯下降,镜面里的我正一点点失去轮廓,像被橡皮擦抹过的素描。
我抬手触碰镜面——指尖与指尖之间,隔着一层越来越厚的空白。
11
遗忘的边界
回到家,我翻开日历,3月的那一格空白,像一扇被拆掉把手的门。
我拿起笔,却写不出日期。
墨水在纸上晕成一个黑洞,黑洞里传来母亲的声音:“柒柒,别怪你爸爸。”
我努力倾听,却再也听不清下一句。
127次问诊,我终于走进记忆的废墟,却发现——连废墟也开始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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