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一早便在西角门煎熬地徘徊着，目光一直望向前方，没有漏掉熙来攘往的任何一人，他很害怕等不到他们，最后成了一场空欢。
快至午时，褚洄和姬兰雪一起出现了，她们穿着低调走向寐，褚洄道：“走吧，带我们去见你想救的人。”
白雾缭绕的山谷，流水溪石错落，葱郁的树林后面坐落着一方云间小院，茅屋简朴，竹窗半掩，她们推门进来，屋里空旷而寂静，只有木榻上躺着沉睡的若木。
姬兰雪过去诊断一番，褚洄和寐站在旁边，寐急切地想要知道结果，“兰雪使，能救吗？”
姬兰雪踌躇未答，眉头紧锁，看来有困难，可褚洄又在他的眼里瞧见了希望，问道：“是有办法的对吧？”
姬兰雪并没有否定：“医术已然无用，但术法可以，我断不出他曾经得过的机缘或是点化，让他修得至纯至深的修为，在受到神器致命的一击，妖丹粉碎，仍能存下一丝生机，才让你为他续命了这么多年，虽然人是沉睡的，但气息尚在。”语毕，他从袖口拿出一卷发黄老旧的帛书，褚洄接到手上，展开仔细地看了一遍。
姬兰雪说：“这是星云阁的一套以命换命的秘法，是暝王拿给我救君沅王姬的，但此秘法只能救将死之人，救不了已死之人，王姬殿下已经气绝身亡，用不了此术，但对若木有用。”他将目光转向神情凝重的寐，现在一丝一毫的希望对他来说，都是天大的恩赐。
姬兰雪见寐泪光闪烁，叹了口气：“但我帮不了你。”他连忙解释：“并非我不愿，而这是星云阁顶级的秘法，极其深奥，我研究了很久，也未能全部掌握，我怕我施术有误，反倒害了若木的性命。”
姬兰雪思量片晌：“星云使牺牲，如今星云阁上下能驾驭此术的人应该只有他的弟子、现任掌阁巽氏，但……”他蓦地顿住，嗫嚅道：“她的家人被妖杀害惨死，恐很难说动她相救。”
寐闻言，整颗心从云端极速坠落，再次沉入地狱，被绝望的黑暗覆盖。
死寂过后，一旁褚洄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
“是谁？”寐的双眼充满血丝，几番辗转跌宕，让他整个人接近崩溃。
“我呀……”褚洄不好意思地触眉，“我从小学法，曾师从星云阁，而且完全继承了我祖母在法术和武学方面强大的天赋。”她目光一凛，语气严肃对寐说：“这世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起死回生，所谓起死回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生命法则制衡着世间的平衡与秩序，一旦被破坏，必有灾殃，你若想救他，必得以命换命。”
寐没有一点迟疑：“我愿意。”
姬兰雪深深感叹：“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木愿不愿意，当他醒过来，发现你用自己的命救了他的命，他的脸上该是重获新生的喜悦，还是永失所爱的悲伤，至此只留他一人在茫茫天地间空守漫长岁月，何其残忍？”
这句话戳痛的不仅仅是寐的心，还有褚洄，她一下就想到了姬兰雪和水月使，相爱的人死生永隔，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寐满眼泪痕，哽咽道：“可是我不救他，他就死了，他那样好，该好好活着，我的罪我自己赎，求两位神使救他。”他扑通跪下，双膝着地的声响震颤心尖。
寐发自肺腑，低啜乞求：“待我死后，请抹掉若木的记忆，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就当我们从未遇见吧。”
褚洄沉声道：“你当真如此？”
“我心已决。”寐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坚定。
褚洄点头成全：“给我一天的时间。”
幽蓝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间一道曙光破晓，逐夜燃昼，红金色的光辉慢慢展开，日出照亮连绵的山河，给眼里的世界重新染上了生命的色彩。
褚洄走到院落的枫树下伸出手，掌心向上，接住飘落的枫叶，一叶知秋，她昨天进来时，这棵鲜艳夺目的枫树便映入眼帘，一树火红，似心底燃烧的爱意，炽热不熄，正如寐妖和若木对彼此的真情。
三个时辰前，褚洄已经用以命换命之法救了若木，寐将他的身体养得很好，最后寐只是散尽了一身修为，结局还算圆满。
褚洄对寐说：“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寐面向褚洄行了一礼，表达他的感谢与歉意。
褚洄双指施法，掌心结印，一朵含苞待放的碧血花显现，她随即捏诀，凝冰结刃，手腕翻转，冰刃快速刺进寐的心口，鲜血流淌出来。
褚洄以掌力吸纳他的精血来浇灌碧血花，姬兰雪在旁护法，并输送灵力给褚洄，助她一臂之力。
在寐的血液枯竭前，碧血花绽放了，褚洄立刻将碧血花种入若木的身体，碧血花的灵血慢慢流入他全身骨髓和经脉，剩下的事就交给姬兰雪了。
褚洄收功出去，走远了才吐出压在喉咙的一口血，她一手扶在树干，弯腰喘息，似觉身体被消耗得极为空虚羸弱。
忽然吹过一阵风，将她垂在身后的长发扫到身前，褚洄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目光流转间，看到自己的头发又白了一截，她双指凝刃，毫不犹疑地割断白发，发丝散落在茫茫夜色之中。
换命之法极损神力，褚洄的神力怕是已不到三成，她摇头笑了笑，心道：“褚洄啊褚洄，让你多管闲事，自讨苦吃。”她缓缓坐下来，靠在大树，仰头望月，不禁莞尔：“但愿值得。”
姬兰雪将寐和若木都放到床上，一起为他们医治，施针、刺穴、喂药、疗伤，一刻都未松懈，额头涔出薄汗，终于将二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待苏醒。
褚洄站在院落的枫树下等待，她听到靠近的脚步声，转身见姬兰雪的脸上带着笑容，便知道是个好结果。
褚洄和姬兰雪没有等二人醒来，而是掩门离去，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下走，阳光映得树影斑驳，穿梭在林中的飞鸟啼鸣，姬兰雪注视着身旁的褚洄，脱口而出：“你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褚洄浅浅一笑：“你是说我竟然会帮妖。”
姬兰雪垂眸点头。
褚洄有感而发：“妖也分善恶好坏，我总不能一棒子都打死吧，我救了若木，也就是救赎了寐，若能因为这件事，他从此改邪归正，一心向善，何尝不是功德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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