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晩莲感到有趣，进而问道：“叶姑娘的职衔在尤戡之下？”
“算是，也不算是。”叶夕荷扁嘴道，“以堡内的排位而言，他是板上钉钉的四方长老继承人，我们这些人只算作仆役，无法与其比肩。然而自‘八笼姝’以上都听命于堡主本人，同他之间其实并无严格的从属关系，不必听他调遣。”
原来如此，难怪叶夕荷面对尤戡时虽然姿态恭顺，但抗拒的意思也相当明显。花晚莲想了想又问：“‘四方长老’的位子只能由亲属接替，即是说，‘长老’与‘堡主’不仅是简单的主从关系？瞧贵堡内楼宇建筑，显然已屹立经年，门人子弟规矩有序，这其中的培养和管教绝非一蹴而就……”他沉吟道，“单蝉婵与目前的在位的‘四方长老’是第几代？是他们的祖辈曾经建成了‘红妆沙堡’的雏形？”
叶夕荷交叠双腿，俯身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偏头弯起眼笑，在黑暗中捕捉花晚莲思索的表情：“不愧是聪慧过人的白莲公子，悟性和观察力果然不同凡响，轻易便猜出大概。”
花晚莲的如炬目光穿透黑暗：“叶姑娘却未免太爱闲话了些。”
叶夕荷面不改色：“我无聊嘛。给公子讲讲故事也有错吗？”
花晚莲哼笑道：“却不知姑娘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是不是拿花某消遣着开心。”
闻言，叶夕荷呆滞片刻，咬唇泫然欲泣，委屈道：“公子不喜欢我，我也没法子，但我对公子尽心尽力，说的话句句属实，几时消遣过公子了？云衣楼的大公子就这样冤枉一个弱女子的？”
花晚莲默然，不禁惊异于对此人倒打一耙的本事，功力之深厚简直前所未见、叹为观止——但不知怎地，心中竟真生出了几分愧疚，不由自主放软了语气道：“那姑娘为什么对花某说了这么多？”
叶夕荷霎时换了副表情，莞尔一笑，甜甜地说：“因为公子生得好看呀。”
※
晴空万里，阳光肆意倾泻，叶夕荷像一只朝气蓬勃的雀儿，沐浴着一身明媚，在花晚莲身边欢快地绕来绕去，时而扯扯他袖管拉拉他衣角，即便他不搭理也不影响她兴致，使他恍惚间生出了几分带妹妹出门郊游的错觉，赶忙把这荒谬念头抛诸脑后。
尤戡把他们送到闹市就与他们分道扬镳了，只和叶夕荷定下何时何地碰头。花晚莲以为他会一路同行，倒是稍感意外。
叶夕荷示意不远处人头攒动的一爿汤包铺子：“去那儿吃吗？老早前就听说味道不错，生意一直很好，我还没试过。”
花晚莲瞥过一眼，继续往前走：“不。”
叶夕荷一手平托一方帕子，另一手正把一块清凉绵软的绿豆糕往嘴里送，文雅地小口咬，一点渣都没掉，姿态像一位大家闺秀，丝毫看不出此刻正走在街上。
许是因为花晚莲甚少说什么直白拒绝的话，她闻言愣住了，捏着绿豆糕的手停在唇边，直到花晚莲走远几步留给她一个背影，才猛地回过神，把绿豆糕囫囵一口吞了，疾步去追。
花晚莲走出数丈，察觉身周少了人，扭头就看到那个一直笑嘻嘻的女孩子抿着嘴越走越慢，露出些微痛苦神色，对上他的目光又立刻做出若无其事模样。
可依然像在强忍什么。花晚莲稍感诧异，观察她改换表情一脸不动声色地走近，忽然明白了——
这姑娘噎住了。
花晚莲无奈又好笑，自然地抬臂想给叶夕荷拍背顺气，在碰触到人之前堪堪刹住，环顾左右，找到不远处有一家凉茶铺子：“在这儿等我。”
叶夕荷费力点头。
花晚莲赶快过去买了一碗凉茶，端回原地。
叶夕荷接过，维持镇定喝了几口，终于轻咳两下，缓缓呼出一口气，捧着碗抬眼看花晚莲。她眼眶湿润，鼻头泛红，满面无辜害羞，煞是惹人怜爱。
花晚莲退开半步：“慢点喝，别呛了。”
叶夕荷耸了耸鼻子：“花公子在嘲笑我吗？”
花晚莲淡道：“姑娘多心了。花某只是担忧……”
叶夕荷眨巴着眼，很期待似的：“担忧我吗？”
花晚莲彬彬有礼答道：“担忧花某没有多带替换的衣服。”
叶夕荷立刻瞪大了眼睛。
花晚莲优雅转身，缓步走了，徒留潇洒背影。
叶夕荷三两口把茶喝干，将碗稳稳抛到茶铺台子，旋即一溜烟追了上去，浑然不理茶铺老板混合着好奇、敬畏、垂涎、同情的复杂目光。
花晩莲在嘈杂的喧哗声中分辨出叶夕荷的动静，也不回头，客气道：“姑娘小心，别绊了。”
叶夕荷怒目圆睁：“花公子是看我笑话吗？”
花晩莲答道：“不敢。”
叶夕荷气鼓鼓，又有点委屈：“可花公子这不是三番五次在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吗？我们无冤无仇的……”
花晚莲温声提醒：“花某与姑娘并非‘无怨无仇’。更未敢欺负过姑娘。”
叶夕荷被堵了话，一时气短，闷闷不乐地扭过头去，嘟哝道：“‘不敢’说得那么快，哪儿有不敢了。”少顷不知想到什么，复高兴起来，又笑眯眯的了。花晚莲当然吃不准她瞬息万变的情绪，也无意去理，索性不睬她。
两人走完了半条街，道路两边各色店铺花晚莲都只是随意扫过，叶夕荷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开始摸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了。
但花晚莲其实没想干什么，确实在找地方吃东西。他走到一爿挂着“刘记大饼”店招的门面前时，陡然停下脚步：“就这家吧。”
叶夕荷惊讶道：“为什么？”
花晚莲还以询问神色，叶夕荷解释道：“我以为花公子不吃这些粗糙食物。”
花晚莲反问道：“花某以为，汤包也算不得精细？”
叶夕荷无言以对，哑然片刻后“哼”地一声：“那是我自己想吃！”转身当先往店门走。
花晚莲失笑，漫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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