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菟丝花

“你先去洗澡吧,这儿只有一个浴室。”

余叙拉着两人的行李进了左手边的一个小房间。

祝沈延跟在他身后。

他原想调戏两句,但男朋友脸皮实在薄,到时候要是反悔不跟他睡一张床了,才得不偿失。

于是乎,祝少爷十分听话,乖乖从行李箱里拿出睡衣,一步三回头进了浴室。

当祝沈延带着热风和水汽慢悠悠走出来时,余叙已经收拾完行李,坐在书桌前做题了。

书本规规整整摆在他手边,祝沈延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心里莫名生出些无力感。

他总觉得如果自己跟作业一起掉水里了,他家余老师怕是会先去捞作业。

但是无伤大雅,他会游泳,不需要被救。

余叙见他头发还湿着,将未写完的题扔在一边,从床头柜里拿出吹风机。

“我来?”

“好啊。”

祝沈延原想坐床边方便他操作,却未料余叙掀开被子,将他赶了进去。

“这样水不会滴在床上吗?”裹在被子里的人只露出一个脑袋。

“垫了毛巾,没事。”

余叙说着,指尖穿进他发间,急促的风声响在耳畔,带着属于余叙的温度有一搭没一搭触碰着他的感知。

他视线在房里逡巡,突然问:“阿叙,这儿是你小时候的房间吗?”

余叙摇了摇头。他没有自己的房间,如果硬要说有,那大概是厨房旁边那个小仓库。

“这里以前是我姐的房间。”余叙的声音从聒噪的风声里透出来,“我妈精神不好,没办法照顾小孩儿,我出生之后都是和保姆一起住。”

他提起母亲时语气温和而平淡。

祝沈延对温菀的了解基本都是从文嘉成那儿听来的,经那家伙一通渲染,真真假假分不清。

“和我讲讲呗。”他支着脑袋趴在床上,扯了扯余叙的袖子。

然而对方眼里只有那带着卷边的头发,压根没低头看他:“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

媚眼抛给了瞎子,底下那人顿时捣起乱来。

他指尖一挑,勾开袖口伸了进去,不轻不重地捏着余叙的腕骨,滑进那道动人的沟壑里不肯出来。

余叙看过去。祝沈延耍着赖皮,大有你不讲就不放过你的架势。

男生头发短,干得快,余叙将吹风机收起,挨着他坐下。旁边的人也不再捣乱,翻过身十分自然地枕在他腿上。

未经打理的发尾因为卷曲显得有些凌乱,余叙一点一点给他理顺,一边理一边讲着。

“你见过菟丝花吗?一种只能靠寄生来维持生命的植物。”

“我的母亲,温菀,在所有人眼中,就是这样一丛攀援的菟丝花。柔弱,死寂,僵化,毫不留情地吸干寄生物身上最后一滴血,变成自己的养分。”

“但实际上,菟丝花的话语是战胜困难,它象征着顽强与坚毅,和她一点也不相配。”

祝沈延很少听余叙说这样大段大段的话,多数时候他总是言简意赅的。

他并非不会表达,只是习惯性地将言语锁在瑰丽的内心世界里,将无声衬托得有声。

“她非常漂亮,漂亮到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将她忘记。可那种美却只是一个符号,扭曲着病态、生硬和苍白。”

余叙张开手指,轻轻放在祝沈延眼前。他视线越过手指缝隙,入眼只有那个折叠的空间里一望无际的白。

“那个时候,我的母亲对我来说就像这块天花板,将我的世界挤压在几平方米扼住咽喉的窒息里。”

“我总是不敢反抗她,我怕痛。”

那不是一个穿得薄一点就会哆嗦的冬天,它夹杂着蝉鸣、燥热、邻里夫妻的争吵与楼道里隔夜垃圾的闷酸。

彼时余叙只有六岁,扒着门框眼巴巴等着姐姐回家。

保姆云婆告诉他,姐姐今天考完试,一定会回来。

他尚且不知道考试是什么东西,但听妈妈说,考完试他就可以搬去姐姐的房间里和姐姐一起住了。

他喜欢那个不会打他,从不让他疼的姐姐,但姐姐似乎并不喜欢他。

年幼的余叙意识到这一点是在这个深夜。

刚刚参加完中考回家的余姣姣,见到房里陌生的生活用品时和温菀大吵了一架,控诉这个女人凭什么带着拖油瓶侵占她的空间。

余叙不敢说话。

姐姐离开前看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厌恶,那样刺骨的恨意从眼睛感染到全身,他在母亲那里见过无数次。

这种忐忑让余叙一度不敢进入这间房,仿佛踏进去,身上就会火辣辣地疼。

他只好重新住回了和云婆一起蜗居的小仓库里。

等那股令人战栗的惧怕过去,他开始寻着温菀不在的时候到处找余姣姣,而隔壁的姐姐却总是说,姣姣不在家,出去了。

出去于他而言实在是个陌生的词,他的世界和温菀一样,永远锁在防盗窗的另一侧,只有筒子楼这么大。

他找不到姐姐。

这份认识让他恍惚,以至于忘记隐藏他与“敌人”之间的藕断丝连,终于还是被温菀发现了。

余叙从未有一次像这般痛过。

温菀疯起来不会管手底下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骨肉,执拗地将痛苦转嫁到他身上,企图从中得到一丁点的快慰,尽管她得到的只是更深的痛苦。

于是在沉重的伤害过后,她又会抱着余叙说,自己其实很爱他。

一道又一道伤痕长在身上,让余叙在还没有学会分辨是非的年龄,先明白了爱是有代价的。

余叙再次见到姐姐是在上一年级前,父亲带他去办入学手续,回来后找姐姐聊过天。

当天晚上,余姣姣便带着行李搬了回来,住在父亲换的双人床的上铺,她能感受到这个便宜弟弟看着她时的小心翼翼。

她对余叙依旧爱答不理,但不会阻止这个小不点跟在自己身后,更不会对他恶语相向,只当平平无奇的生活里多了个乖巧的挂件。

直到父亲的意外离世将这份佯装的和平打破。

那段时间对余叙来说,记忆尤为深刻。母亲前所未有的温柔,陌生男人讨好的笑容,姐姐的声嘶力竭。

温菀离开前,带走她的男人问他,想不想和妈妈一起离开这里。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向温菀,温菀眼里只有烦躁和厌恶。回头看着姐姐,那个从没有骂过他的人,用最恶毒的话一遍又一遍鞭笞着他,固执地让他滚。

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卷土重来。

他跟着温菀下了楼,却并没有上车,和阳西说,不想离开姐姐。

于是余姣姣看着他离开,又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推开门进来。

余叙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姐姐,从大门到客厅,短短十几步。

余姣姣没有应答他,却也没再赶他走。

他们在楼上,看着那辆车默不作声地来,默不作声地离开。

满地的狼藉来不及收整,他听姐姐说,从今天开始,我们的亲人只有彼此。

余叙向祝沈延讲述着这个小房间里曾经发生的事,用平淡的口吻将过去解构。

两人十指相扣,祝沈延面上安静,手却越收越紧,这是连文嘉成也不知道的,余叙的过去。

自己听在耳中尚且揪心,作为亲历者的他,又是如何从这个逼仄的空间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呢。

“我从前不和你说,就是不想看到你这样。”余叙不愿意放开两人交缠的右手,只好用空闲的左手轻轻蹭过他眼尾。

“我其实很幸运,遇到了许多帮助我的人,我姐、浔哥、王姨一家、程爷爷和程阿姨、齐年、文嘉成,还有你。”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从他嘴里跳出来,余叙一直是个重情的人。他感谢给予他生命的母亲,感谢陪伴他长大的姐姐,感谢对他伸出援手的许多人……可祝沈延却觉得,他最该感谢的,是好好生活着的自己。

“傻子。”

余叙大概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柔软的发丝在他指尖一圈一圈绕着。

“嗯,我傻。”

哪怕并非刻意,可依旧用可怜、困惑和无助来打动这个人的他,又怎么会傻呢。

因为明白自己的喜欢固执又卑劣,所以那么地害怕失去,在这段关系里,他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机警、聪慧得多。

“所以,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祝少爷闭着眼在他腿上窝得舒服,耳尖动了动,笑意缓缓从染上唇角眉梢:“余老师挺有情调,大晚上的念诗?”

余叙俯下身,两人额头相抵,轻轻碰了下便离开:“我给你拿了小桌,这儿没有空调,冷,你就在床上写卷子。”

祝沈延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突然又笑出声来,甚至越笑越夸张,伸出手勾住余叙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行,我男朋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说着往余叙脸颊上亲了一口,“谁让我……好中意你。”

普通话和广东话在他嘴里胡乱绕过一圈,紧闭的门窗将头顶的灯光衬得甜腻。

然而这甜腻像是一点也感染不到余叙。

他伸手将人推到床头,用被子裹好,红着耳朵把卷子放在小桌上,拿起睡衣飞快进了浴室。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祝沈延竟莫名觉得自己像极了冒犯良家小姐的登徒子。

他家余老师碰一下脸颊就落荒而逃,那以后想要亲亲抱抱做点跟过分的事情时,又该怎么办?

祝沈延望着卫生间紧闭的门扉,摇了摇头,在心里将提高余叙接受度的一系列事宜写进了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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