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热敷以后伤口火辣辣地疼,而且还怪热的,但江潮始终没有把热水袋拿开。她惯来能忍,在这样的疼痛里也睡着了,就是睡得不太安稳,汗珠一滴滴地泌出,很快便湿透了。反而是顾九枝,被隔壁床那女孩子沉重的呼吸声惊扰,很晚才入睡。
没睡上几个小时,江潮忽然惊醒,小腹火辣辣地疼,她掀开衣服看了下,依稀见到更深的紫色,摸一摸,伤口较之昨夜更加肿痛了。
她有些无语地看了眼对面床铺上的顾九枝,对方正熟睡着,大家都不盖被子的日子,她也还要盖被子,大约是体虚。女孩子睡得安静,柔软的身躯藏在被子下,微微地起伏着。江潮看了一会儿,便低下了头,其实她知道,自己的体质比较特殊,这样的伤如果不去管它的话,过个一两天也就好了,反而是接受了顾九枝的好意之后,伤势却加重了。
以前从不知道,原来淤伤是不能热敷的,也是,以前也没人在她受伤时给过她热水袋。
怀着一丝说不清楚的失落感,江潮爬下床,把热水袋放到顾九枝的枕头旁,顾九枝觉浅,被这点细微的动静惊动,茫然自睡梦中睁眼看了看她,喉咙里溢出一声细微的“江潮”。
她的眼神迷迷蒙蒙,似乎笼了层薄雾,看着有几分难以言说的脆弱,江潮别开了眼神:“没什么,你睡吧。”
顾九枝醒来,房间里已经没有了江潮的身影,热水袋好好地放在她的枕头边,凌晨的场景回到脑海中,顾九枝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呢,原来不是吗?她在变得干瘪的袋子上摸了下,原本的温度已经在一夜中消散。
意识到江潮可能又是要到半夜才回宿舍,顾九枝没再在宿舍里多呆,一头扎进教室刷题。才刚高一,大家玩心都重,周末的教室安静极了,顾九枝的黑色水性笔笔尖落在纸张上,沙沙作响。
流金市是高考大省的省会城市,那里的孩子读书压力都大,每年都有一撮人为了逃避压力、也为了考上更好大学去往外地念书。顾九枝当然不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转的学,她在那样的环境中也能名列前茅,转学过来以后,在双石高中拿个年级第一是没有任何压力的,但她并未懈怠,反而比以前更努力了,因为,现在的她学习时,会感到安全感。
以前是没有这样的感觉的,学习对她来说,原本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力争上游,习惯了拿着优异的成绩单回去接受妈妈们的夸奖,但顾九枝以前,其实很少思考知识真正带给她的是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毕竟,妈妈不是自己的亲妈,家也不是她真正的家,虽然感情仍在,顾霖也没有抛弃她的意思,顾九枝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想东想西,想多了便患得患失。
便是在这种骤生的变故里,衣食无忧了十五年的少女第一次意识到知识的可贵,毕竟,身世会变化,而脑海中的知识却会牢固地存在着,只要她不放松,便永远不会背弃她。
而这,也可能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甚至隐约生出一种急迫感来,急切地想要提升自己,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在午夜中被赶出家门的噩梦惊醒。
和昨晚不同,今天晚上,江潮回宿舍的时间稍微早了些,刚好是洗完澡还能在熄灯前洗个衣服的时间,顾九枝第三次假装去公共水房拎热水,从洗手间路过,看到江潮已经洗完了澡,依旧没有吹头发,披着湿润的发丝蹲在那里洗衣服。
她仍然穿着校服短袖——她好像只有这种衣服——短短的袖口下,裸露的手臂上全是白色的泡沫,蓝白的校服外套在她手下被.干脆利落地揉搓成紧缩的一团,复又展开,利索归利索,可是女孩子小小一只背对着门口蹲在那里的样子,实在有些伶仃。
如今已是夏天的尾巴,晚上的水已经很凉,可是江潮洗衣服仍然用的是冷水,没有一丝的热气,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总是冷冷的,即使是笑,笑意也不达眼底的。
顾九枝忍不住了:“你不是肚子疼吗?怎么还洗冷水?”
江潮手中的动作凝滞了一下,没理她,继续快速地搓洗。
便是在这种无声的拒绝中,顾九枝走开了,江潮满意了,但江潮还没高兴多久,顾九枝默默拎了桶过来,在她旁边蹲下,还去接水:“我也洗衣服。等下要熄灯了......所以我们一起洗吧?”
她说着,轻轻拿胳膊肘碰了碰江潮,似乎想请她给自己挪个位置。江潮看着这个总往自己跟前凑的人,烦躁起来,干脆甩起了手上的泡沫,满意地看到有几滴溅到顾九枝身上,想把顾九枝逼走。顾九枝转头瞧了她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却没生气,只是默默把外套脱掉了:“刚好这件也要洗。”
江潮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皱着眉看看顾九枝,想到昨晚那个热水袋,最终默默往旁边让了让,给顾九枝留出空间,然后转了个方向,把背对着顾九枝了。
清瘦的、几乎能透过轻薄的白色短袖看到一节一节的脊骨的脊背。
她真的好瘦。
凉水渐渐将桶中的衣服浸湿,顾九枝拎开水壶,加了些热水进去,在她调试水温的过程里,江潮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从声音来判断,她洗得更快了,好像急着洗完一样。
顾九枝有点想要叹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江潮在刻意避着她,也不是针对她,江潮在刻意避着所有人,这个沉默寡言的女生,好像故意游离在班级之外。
可是,顾九枝是决心要跟江潮好好相处的,说是讨好也罢,弥补也罢,她欠江潮的。
默默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顾九枝忽然探起身子,从背后把热水倒进了江潮的桶里,她在心中演练了一番,动作又快又准,还小心避开了江潮的手,等到江潮发现时,那些热水已经和冷水顺利会师,一同变成了温水。
江潮蓦地转过头看她,顾九枝心头一紧,不待江潮那张嘴巴说出什么坏事的话,她便举起了水壶,做了个无辜的手势:“我热水打多了......”
两相对视,顾九枝看到江潮眼中的诧异变成怀疑,最终又恢复平静,像是刚要炸毛却又被捋顺了,但仍然警惕着不亲近人,只是埋下脑袋,哼哧哼哧地洗衣服。
顾九枝乐观地想,至少江潮没有撒气把水倒了。
她就蹲在那里,也“劳作”起来,越洗,脸上的笑容越少。十五岁的人生里,她极少做过家务,更别提洗衣服这种事情,住校以后,这是她除了江潮以外,遇到的第一个难解的题。
她的动作慢悠悠,手上力气是有点的,但摸不着技巧,洗了跟没洗一样,江潮也发现了她的笨拙,眼底的泪痣都露出嘲笑,跟她说了今晚上第一句话:“笨蛋。”
终于顺气了。
也是江潮不学无术,导致词汇匮乏,不然,她就会知道用“十指不沾阳春水”形容眼前这个只知道把衣服浸在水里、再倒一堆多得过分的洗衣液乱七八糟地揉搓的女生更加贴切。
不像现在,她只能嘲讽地说人家“笨蛋”。
顾九枝也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被鄙视,居然是江潮给她的。她被说得脸颊泛红,有心想要证明自己,但没一会儿又放弃了,在江潮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她心念一动,干脆又凑过去,商量似的道:“我只是不太会,但我会学的,你教教我我就会了。”
软言软语的请求,总是让人无法拒绝,尤其是从一个清纯漂亮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就更戳人,反正,最后江潮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身体倒是转了转,没再背对她,洗衣服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顾九枝学着她的样子,渐渐地,也有模有样了。
即便已故意放缓了速度,江潮还是比顾九枝快太多,她晾好衣服时,顾九枝还没过水,她看一眼就去走廊抽烟了,心中还是叫了声“笨蛋”。
顾九枝抓紧时间把衣服弄好,又趁江潮还没回来把早已准备好的热水袋放到江潮床上,于是,等江潮上床,她惊讶地发现,那只被她还回去的热水袋又回来了,和昨晚一样的热烫,散发着她很少得到的善意。
手指被烫到一般蜷了蜷,指头泛起粉红色来,江潮望向顾九枝,后者已经躺下,似乎已经睡着,但江潮觉得,她刚刚好像在偷看自己。
“你不怕我吗?”
顾九枝来了好几天了,不应该没听说过她的事情,不应该和同学们一样对她敬而远之吗?为什么这两天却对她这样?
顾九枝:“为什么要怕你?因为你打架吗?”
“这还不够吗?”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回答,少女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地看向她:“还是说,你是个滥好心?”
顾九枝揪紧了被子:“我不是滥好心。”
江潮却是不信的,她抛了抛手上的热水袋,丢回给顾九枝:“滥好心。”
顾九枝紧抿了嘴唇。
啾啾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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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你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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