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康十八年的春华之节到冬寒之日,已有**月。
但对王環来说,不过是在王氏宗祠中思过的弹指一瞬间。
柳氏族长柳沛如王環所料地拒绝了柳璵之言,但因着慈恩的缘故柳璵侥幸留在了王氏,依旧住在留玉斋中,只是时时被府中府卫看着,鲜少能见到王環,仅有的几次也都是他甩开了府卫偷偷跑进了宗祠。
也因此,王環在宗祠静斋思过的日子虽枯寂,却也并不让人觉得无趣。
而大父王拙也未能将王環一直关在宗祠中。
因为,王環及笄之日将至,太子褚钰将奉礼于王環,再议聘妻之意。
王氏虽不必对皇室卑躬屈膝,却也不会当众拂了一朝太子的颜面。
哪怕王拙再不想就此将王環放出,也不得不让她在及笄礼上露面,而且不仅要露面,还要让世人知道王氏女郎并非因受罚才久不出府,而是于静斋清修无意离府。
王環抬起手挡在眼前,透着一丝缝隙看着院墙上的刺眼阳光,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竟然一晃已是冬日,看着这阳光,我还以为尚是在春夏之日。”王環笑着道。
在院内等着王環出来的月昙听言笑嘻嘻凑了上来,娇俏的面上满是喜悦,“才不是呢!前几日的天儿可差了,也就今日日头好些,还出了太阳。想来是连老天都欣喜今日女郎出来,这才天降喜兆来恭喜女郎。”
婵月在一旁柔柔笑着,虽不像月昙一样喜形于色,却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来,“阿昙说的不错,今日的天色确是近日来难得一见的好天色。”
王環笑了笑,睨向两人,“几月未见,阿婵和阿昙倒是越来越会说这些好听的话了。”
婵月掩唇含笑,向外指了指,“女郎,今日不只婢和月昙来了,柳郎君也在外侯着呢。”
王環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是前几日才又被大父的人看住了吗?以往都是要再过半月多才有机会跑出来,怎么今日又让他寻到机会从留玉斋中跑了出来?”
许是王環的话让两人想到了柳璵与府中府卫斗智斗勇的日子,婵月和月昙对视一眼,忍不住一齐笑了出来。
月昙笑嘻嘻道,“过几日便是女郎的及笄礼,本来大君下令一定要严防死守,断不能让柳璵这厮寻到机会乱了女郎的及笄礼,只不过太夫人突然出现,下令将柳璵放了出来,不然他可没机会与我们一同来接女郎。”
太夫人即是王氏慈恩,府中下人皆以太夫人称之。
王環微微敛下眸,面上笑意浅淡,“原来是慈恩啊……”
见此情状,婵月也收起了面上的柔和,轻轻蹙眉看向自家女郎,“女郎,此事可是有何不对?”
王環摇了摇头,“无事,只是往后少与慈恩那边来往。我们一向潜心礼佛的慈恩,在这王氏也并非是一无所求之人。”
婵月虽不知为何,却也未出言询问,而是微垂首,柔声应是。
月昙看了两人一眼,等到王環交代完了才向院门走去,伸手推开了一直紧闭的院门,朝青松树下眼巴巴望着的郎君招手,“柳璵!还不快过来!难不成还要我们家女郎去寻你不成?”
柳璵寻声骤然回眸,于院门掩映处见女郎衣摆,四周无雪,却恍若于雪中见红梅潋滟。
柳璵下意识地向院门处走去,一步一步,几乎已是要同手同脚,又或者说,连他都不知晓自己此刻是在走动还是仍然站在垂柳下望着被青墙重重围着的院子。
等到他整个人站在院门前,真切地看到了院中含笑看着他的女郎时才缓过了神。
这一次不是他偷偷溜进静斋,不是要掩人耳目的不合礼法,是女郎从静斋中走出来,平静温柔的眉眼望着他,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分离过一样。
柳璵忍不住傻笑了起来,为女郎,也为自己。
看着一脸傻笑的柳璵,王環无奈摇了摇头,伸出根手指点了点柳璵的额头。
“柳璵,我们分明前几日才见,你这模样怎么像是久别重逢一般?”王環笑着问道。
柳璵傻笑地摸着被女郎点过的额头,“对璵来说是不同的,之前的日子都有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只有此刻女郎真真切切站在璵面前,璵才觉得自己真的见到女郎了。一个真实的、有温度的女郎,而不是璵幻想出的不可触碰的女郎。”
郎君的赤诚向来热烈又真挚,就像冬日里永不会熄灭的温暖火光。
王環忽然想到了去年雪夜里她对柳璵说的那句话。
“柳璵,你说的这些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了,你可就得娶我了。”王環弯了眉眼,笑盈盈道。
明明只是平常的一句话,却让柳璵好像回到了那日雪夜里,女郎倒在他的肩上,逗猫似地逗弄他,玩笑地说出那句话。
“柳璵,你就得娶我了。”
分明是又长了一岁的郎君,却还是如之前一样一下羞红了面容。
“柳璵敢娶,女郎可愿嫁?”面上尚有红意的郎君明明羞涩却目光不移地看着女郎。
王環未曾想到一向是个守礼郎君的柳璵会这样直白地说出这句话,却并未恼怒,而是微抬起下颔,冲动得不像是一向古井无波的女郎王環。
“你若敢娶,我便敢嫁!”
柳璵说出那句话后心中便像是被一根细绳紧紧拎起,仿佛稍有不慎便要跌入万丈深渊。听到女郎的话时,柳璵还有一分不敢相信的愣然。
柳璵一下上前一步,努力克制自己面上几乎要溢出的傻笑,“女郎不许骗璵!”
郎君的瞳眸晶亮,眼中的喜悦让王環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我何时骗过你?”王環问。
柳璵傻笑着抿起唇,“女郎才不会骗璵!”
但说完,柳璵便忍不住沮丧地垂下了头,不敢抬头看王環,“女郎,柳璵必须要回一趟淮阴。”
柳璵虽愚,却也是世家里长大的郎君,哪怕未曾经历过,也知晓女郎今日虽被放出了静斋却不代表先前之事一笔勾销,及笄之后女郎便会再度陷入困境。
他本不该离去。
但,他必须离去。
柳璵抬起眼,鼓起了勇气,明明是解释的话却说得斩钉截铁,“柳璵要回去拿一样东西,等拿到了那样东西柳璵便立即回来!”
说到这,柳璵想到了什么,又立马接着道,“及笄之时,及笄之时柳璵必定回来恭贺女郎及笄之喜!”
说完,柳璵紧紧看向王環,目中满是紧张。
王環歪了歪头,好整以暇看着面前的郎君,故意拉长了调子,“明明担心我会生气,为何不与我说明缘由?”
若是旁人与王環说出这番话,她八成会觉得此人满口谎言,分明是厌倦了王氏的日子却要编出个理由来诓骗她。
但她却不觉得柳璵是在骗她。
郎君柳璵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赤诚。
女郎明摆着并未恼怒的样子,让柳璵紧张的心微微放松了下来。
“柳璵要做的事对世人来说是不可思议之事,所以璵不想让女郎知道。”柳璵缓缓道。
“明明在意的是世人的眼光,为何不想让我知晓?”王環问。
柳璵抿了抿唇,道,“若是女郎不知晓世人便责怪不到女郎身上去,璵不想让女郎被世人言语。”
王環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柳璵只是出去片刻一般,“嗯,回去吧,我等你回来。”
柳璵开心地笑了起来,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等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又一下羞红了脸。
柳璵小心翼翼看了女郎一眼,袖中的手紧张地握成拳,试探问道,“女郎,璵可不可以……”
柳璵话尚未说完,王環便上前一步轻轻抱了下柳璵,转瞬便后退,仿佛一切只是柳璵的错觉。
柳璵张张合合,半天说不出话来,羞红的面颊比女郎妆匣中最鲜艳的胭脂还要惹眼。
“女郎……你……”
王環笑着,挥了挥手,“柳璵,我等你回来。”
面上的热气被柳璵按下,柳璵定定看着女郎,眼中真挚赤诚,“璵一定会回来。”
说完,柳璵平手至眉,弯身拂礼,郑重得仿佛是在喜堂之上的对拜。
王環平静看着柳璵转身离开,等到柳璵彻底消失在眼前后才弯唇微微笑了起来。
其实,若是柳璵便这样离开了王氏也好。
如此,便不必经丧妻之苦。
自柳璵上前来便自觉退后几步的婵月和月昙上前来,婵月未说些什么,月昙却是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女郎,您怎么真让这柳璵走了?他要是不回来了可怎么好?”月昙说着,忍不住跺了两下脚,气柳璵偏偏要在女郎从静斋中出来时离开。
王環却笑着,不紧不慢道,“若是不回来,让人去抓回来不便行了?”
月昙一下大张了口,未曾想到还有这个法子。
“女郎圣明。”月昙心服口服。
王環垂眼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柔雅若和煦春风。
她并非圣明,她只是相信,柳璵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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