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字字如冰锥，裹挟着自伤般的决绝，狠厉地刺向对方，也刺向她自己。
她并非否定他的关心，而是用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拼命地划出一道界限，只为了将他推开，推开他因她而可能承受的任何一丝风险。
那份深埋心底的恐惧——恐惧自己体内那不受控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恐怖力量，恐惧再次失控时会如同冻结那些幽冥爪牙一般，将他一同拖入永恒的冰封。
在被幽冥死气剧烈刺激后的虚弱期里，被无限放大，扭曲成了冰冷的尖刺，本能地刺向此刻离她最近，也是她最不愿伤害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墨辰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急切和压抑的怒意，但这怒意并非冲她，而是冲这份被彻底曲解的关切和她那自我封闭的堡垒，“我只是担心你，担心你体内的寒气肆虐难控。担心你……”
“担心我拖累队伍？担心我再次失控毁了所有人？”凌霜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异常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自嘲和一种深藏不露的痛楚，“放心，我会牢牢控制住它。若真到了无可挽回，无法控制的地步……”
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墨辰因紧握而指节泛白的拳头，声音如同从万载凝渊深处传来，不带一丝温度，“我会离开。彻底离开。”
离开两个字，如同两道裹挟着毁灭气息的惊雷，在墨辰耳边轰然炸响。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压迫感，深邃的眼眸中，原本被压抑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熔岩，轰然爆发。
这怒火并非因她的顶撞，而是源于她轻描淡写，仿佛谈论一件无关紧要小事般吐出的那两个字。
“你敢！”他低沉的声音如同压抑到极致终于爆发的火山，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滔天怒意和一种近乎原始的，强烈的占有欲，“凌霜，收回你的话。我说过，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你在哪，我就在哪，哪怕……”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哪怕你真的失控，我也陪你一起，一起面对，一起承担。”
这炽烈得如同焚天之火的宣言，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不顾一切与霸道，如同一块裹挟着万钧之力的陨石，狠狠砸在凌霜以冰寒筑起的心防之上。
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近乎疯狂的守护意志所震慑，那句“陪你一起失控”的决绝誓言，让她用冰冷与抗拒垒砌的心墙剧烈地震颤起来，几欲崩塌。
她怔怔地仰望着他，望着他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的宽阔胸膛，望着他眼中那熊熊燃烧，不容置疑的火焰……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与暖流的复杂情绪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被滚烫的液体灼得酸胀难忍。
她猛地别开脸，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汹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那用以自保，拒人千里的冰冷尖刺，在他这炽热到近乎蛮横，不惜同坠深渊的宣言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脆弱，不堪一击。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令人窒息。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翻涌的激烈情绪，以及林间冷风拂过无数叶片时发出的，单调而萧索的沙沙声，如同低沉的呜咽。
蓝雨妍紧张地攥紧了祁舒的衣袖，连呼吸都屏住了。
祁舒眉头深锁，眼中充满了深切的忧虑。
柳姑娘静静注视着这对情绪激烈对峙，仿佛下一秒就要天崩地裂的少年人，紫水晶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洞悉世事的复杂了然，以及一份难以言喻的触动。
就在这时，祁舒温和清越的嗓音，如同投入沸水中的寒冰，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躁动的力量，适时地响起：“……墨师兄，凌姑娘。”
他站起身，走到两人之间稍远一点，不会显得过于介入的位置，目光首先温和地落在凌霜身上，语气平稳而带着医者的笃定，“……你体内的寒邪之气尚未完全平复，凝霜镜也需温养其灵。我方才在附近寻得几株刚开的暖阳草，此物性温而平和，再佐以当归嫩叶一同煎煮成药汤，最能温煦心脉，驱散残余寒滞，稳固本源。”
他顿了顿，又转向墨辰，语气带着劝慰的意味，“墨师兄，凌霜此刻最需静心安神，平稳调息，情绪激荡于她伤势恢复大为不利。”
祁舒的话语如同清冽甘泉，巧妙地避开了争吵的核心旋涡，将几乎失控的焦点，不着痕迹地转回到了凌霜当前最实际，也最不容忽视的身体状况上。
墨辰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狠狠闭了闭眼，强行将那翻腾如沸的怒火和那份锥心刺骨的担忧死死压下。
他深深地看了凌霜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交织的藤蔓——有被利刃刺伤的痛楚，有无法排解的深沉忧虑，更有那份早已镌刻在骨血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磐石般的坚定。
他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转身，大步走到空地边缘，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树干重重坐下，闭上了眼睛。
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掌心赫然是几道深深的，渗着血丝的指甲印痕。
凌霜依旧倔强地别着脸，紧盯着地面摇曳的光斑，长长的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地颤抖着，无声地泄露着内心汹涌的惊涛骇浪。
祁舒的话清晰地传入耳中。暖阳草和当归……是的，她需要稳定，需要尽快压制住体内的隐患。
她不再言语，只是对着祁舒的方向，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他的安排。
蓝雨妍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松开祁舒的衣袖，小声开口，试图将凝固的空气搅动出一丝活气：“祁舒，暖阳草是什么样子的？叶子是圆的还是尖的？我帮你一起煎药好不好？”
祁舒温和地应了一声“好”，带着蓝雨妍走到稍远几步，靠近溪流的地方，开始解下随身携带的小药锅，细心地挑选，清洗药材。
柳姑娘也默默起身，步履轻盈地走向林间更深处，去搜集一些干燥的枯枝落叶。
林间空地上，篝火重新被点燃，发出噼啪的轻响，祁舒温和指导蓝雨妍辨识草药的交谈声也低低响起，表面的一切似乎都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然而，墨辰与凌霜之间那道无形的，由寒冰与炽火碰撞而成的隔阂，以及彼此心底无声奔涌的情绪暗流，却如同初冬清晨悄然凝结在草木叶片上的薄霜，冰冷而顽固地烙印在各自的心上。
凌霜的目光，无意识地，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与寻求，落在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紧贴着心口存放的那个小小布包上。
她解开系带，布包里静静躺着一个温润小巧、布满细微气孔的玉盒。
玉盒内，正是那株在落霞镇客栈后院被她亲手移栽，此刻被她视若珍宝般小心呵护的当归幼苗。
小小的植株在温润玉盒的滋养下，舒展着青翠欲滴的嫩叶，此刻，那叶片竟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剧烈波动的心绪，微微向内蜷缩了一下，如同无声的叹息，又似带着生命温度的轻柔抚慰。
凝视着玉盒中那抹在幽暗中依然顽强生长、散发着微弱生机的青翠，再想到墨辰方才那句如同烈焰般灼烧灵魂的陪你一起失控的决绝宣言。
凌霜紧咬得几乎失去血色的下唇，终于缓缓松开。
眼中翻涌的冰冷抗拒与自我防护的尖刺，如同正午阳光下的薄薄冰晶，悄然无声地融化了一丝，终于露出了冰层之下深藏的，那份名为在意与不舍的柔软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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