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也是草台班子，比如顶着雨开露天红毯的群星之夜，比如坐在车里等人送鞋的林川逸。
按理说拉露天红毯，日子都是仔细计算过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知是谁惹怒天公，这天临近中午开始下雨，断断续续地下到傍晚。
好在天气预报说下午雨势减弱，红毯没通知取消，主办方临时买了八百把透明雨伞，在入场处发放。
林川逸回国后第一毯，一身白西装，一副金边眼镜，呼应他新戏中的白大褂造型，搭了一双纯手工的白皮鞋。
也是因为下雨，林川逸出发时特意没换鞋，准备带到现场再换，结果忘了。
他自作聪明，自作自受，被贺青云一顿数落。
贺青云数落完他，给小助理打电话，催她八百里加急回去拿鞋快点再快点。
林川逸觉得小题大做，早走晚走都是走，于是在电话旁搭了句腔：“慢点没事，下雨小心点。”
贺青云更气了：“你这时候知道当好人了？雨越下越大，照这样下，后面的红毯不一定会走了，我们早点走根本碰不上这事！”
林川逸自知理亏，说：“贺妈你也不小了，这点事放给年轻人去做，你少操点心吧。”
言下之意是他也不年轻了，不是要靠红毯博出位的时候了。
贺青云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懒得说。
林川逸打开红毯直播，果然雨势不小，然而红毯本就是各路人马、各出奇招的地方，虽然天公不作美，不影响大家比美。有不少人花了心思，打着搭配服装的伞，也有干脆淋雨的，甚至有人做了湿发的造型——不知是随机应变还是计划如此。
忽然，屏幕上出现一座黑色碉堡，往红毯中心移动。
林川逸定睛一看，一把黑色巨伞，罩着三个老熟人。
作为娱乐圈少有的长青组合，TRINITY今年出道第十年了，一起上红毯的三人，并没有各自为战，而是由站在中间的尹翔独自撑着一把少见的大伞。
下着雨的天黑沉，黑伞移动到红毯中央，伞檐微微抬起，三人紧挨着，皆穿着挺括的黑西装，黑压压的一片。阴影下或沉郁或俊朗的脸，有种黑白默片中肃然的帅。
不过该说不说，不像参加红毯，倒像参加葬礼来了。
镜头给到站C位的尹翔，他单手云淡风轻地举着伞，然而手背上的青筋却暴露这伞不轻。
他的手很大，很漂亮，很有力，林川逸脸一红，关掉了直播。
正巧贺青云那边也得了电话，指挥司机开车。
又一番折腾后，林川逸终于穿上了他洁白如新的小羊皮鞋，打着透明伞上了红毯。
林川逸前脚踏上红毯，天边的层云忽然撕开一道裂口，阳光倾泻。林川逸转动着伞面，光斑也随之旋转，他在镜头前忽然一笑，很是出了些氛围感神图。
这一笑是对贺青云扬眉吐气：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吧！
*
因为下雨，采访环节也免去了，只拍了几张定点照，整个红毯紧锣密鼓地走完。林川逸快步走进内场，一时间还庆幸这雨。他跟媒体素来处不好，虽然迟早要面对直播的大场面，但能晚一天是一天，林川逸愿意当缩头乌龟。
然而躲得过外场的长枪短炮，躲不开内场的人情交错，他一进门，不少人上来寒暄。三年前他硬刚舆论的事虽然闹得挺大，但热度退了之后也没人在乎，既然他回来了，他还是那个载入史册的最年轻影帝，很多人都给他面子。
林川逸被缠得脱不了身，看到不远处也在社交的顾晚觉，朝她打了个眼色。顾晚觉也懂，轻飘飘地走过来：“林老师，我们该入席了吧，位置在那边。”
新片女主角来了，旁人也就知趣散了，林川逸如释重负，跟顾晚觉携手走向座位。
顾晚觉笑说：“林老师，没想到你人挺i的。”
林川逸扯了扯嘴角：“你被一群叫不上名字的人围着，你也秒变i人。”
时间的脚步不停，出道十年的林川逸也是大前辈了。他不爱与人说场面话，但过去摆脸色，别人还会说他年少轻狂，现在还摆脸色，只会被骂属仗势欺人。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但少年的名额也有限，面对一张张年轻的、鲜活的脸，林川逸脸皮再厚，也没法耍脾气。他年近三十，终于丢失了独属于少年的免死金牌，只能老老实实演好前辈，应付走了不少人。
一来二去，林川逸身心俱疲，看节目也提不起兴趣。
这三年林川逸对娱乐圈关注不多，名利场上已不是他熟悉的那几张老脸了。
顾晚觉倒是熟人多，时不时给林川逸讲解，这个花，那个生，流量网红，都能说道两句的。
即便如此，晚会进行不到一半，林川逸还是看困了。
离今天重头戏的奖项还有一会儿，林川逸掐指一算，溜溜了。
*
大型晚会的后台，全是忙碌的打工人，各个目光坚毅，走路带风。
林川逸以为没人会注意他，然而没多久便有一个戴耳麦的工作人员走过来，问道：“林老师去洗手间吗？我带您去。”
让人怀疑那耳麦背后，是不是有人对着二十张监控屏幕，监视着场内的一举一动。
林川逸淡淡摇头道：“不用，我出来透口气。”
那人想了一下，恍然道：“那我给老师找个房间。”
林川逸没多想，跟着去了。等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闻到烟味时，林川逸才恍然大悟：她以为他烟瘾犯了，出来抽烟的！
林川逸一阵无语，谁烟瘾这么重一场晚会都熬不住？然而刚这么一想，心中又立刻浮现出好几个人选。近年盛行白幼瘦，明星为了身材一年到头吃不了几餐饱饭，烟瘾重的人不在少数，工作人员误会也正常。
……算了。有个房间休息一会儿，也挺好。
林川逸往沙发上一瘫，盘算着接下来的时间怎么熬，只是坐了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
还有人来？
穿着一身白林川逸漫不经心地抬头，与穿着一身黑的尹翔面面相觑。
*
门里与门外，林川逸两次与尹翔撞上，没有任何长进，还是措不及防。
他表情错愕，对着尹翔冒出一句很傻的话：“你来抽烟？”
话音刚落，林川逸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用脚想都知道尹翔不可能！哪壶不开提哪壶，上次就抽烟这点事，还不够闹心吗？
“我来找你。”
“找我？有事？”
尹翔表情不悦，微微皱了下眉。他今天穿得像黑手党带枪出巡，一冷脸，林川逸心跳便漏一拍。
林川逸从沙发上站起来，目光落在尹翔身后的门上，有个想逃的意思。尹翔反手把门锁上，他心跳又漏一拍。
尹翔边往里走边说：“上次我喝多了……”
果然是为上次那点事，尹翔这辈子的黑历史不多，他林川逸算一笔，不怪他耿耿于怀。林川逸先发制人：“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尹翔脚步一顿，嘴角飞快地扯动：“你可以？”
林川逸自以为乖巧地点了点头。
尹翔不说话，只是向他走来。一步，两步，三步，再走两人贴上了，林川逸只好往后退，一退再退，被尹翔逼到了墙角。
光被挡住，尹翔低下头，像老鹰对猎物俯冲下来，他的骨相沉郁顿挫，眉弓的阴影将整个眼睛都笼罩，黑得看不清情绪。
林川逸小心翼翼地说：“本来那天也没发生什么……你介意的话，我也让你灌醉一次，算我们两清。”
尹翔笑了，呵出来的气喷在林川逸脸上，声音倒听不出生气的意思：“你以为我是来说这个的？”
“不是吗……呃……我真没抽烟……”
太近了，林川逸完全靠本能在接话，黄龙江一带全带蓝牙，脑子都没在转。
尹翔似乎又笑了，似乎没有，空中落下一个短促而不可辨别的叹息，接着，只听耳边“啪”的一声，尹翔一掌拍在林川逸旁边的墙上，壁咚，把他吓得一抖。
尹翔看不惯他云淡风轻，更看不惯他伏低做小。
尹翔说：“喝醉的人是我，你凭什么替我当没发生过。”
林川逸眨了眨眼：“我以为你希望……”说到一半，声音难以为继地弱下去，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海绵。
尹翔问：“什么？”
林川逸清了清嗓子：“不再跟我纠缠。”
尹翔盯着林川逸的眼睛，冷笑一声：“装大度，不想再跟我纠缠的分明是你吧。”
他的眼睛很冷，林川逸想摇头，但不敢，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将他笼罩——尹翔被他气得不轻，离气死只有一步之遥，隐忍者的怒火林川逸不是没体验过。
多说对错，多做多错，林川逸在尹翔的审视下，闭上了眼。
殊不知这个动作，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一个声音在尹翔心里说：当初是你一走了之，现在惺惺作态有什么意思？现在装出一副委曲求全善解人意的样子，又有什么用？
他当然看得出林川逸对他还有情。但林川逸藏起来的爱越深，将他伤得也越深。
尹翔唾弃明明还爱，却选择离开的林川逸，也唾弃明明不该再期待，却依然感到动情的自己。
是林川逸把爱变成了一种腌臜的东西，让他每次想要触碰，都仿佛被扇了一个无形巴掌，脸颊微微地发烫。
他看见林川逸睫毛轻颤着，仿佛在赴死，又仿佛在等待一个吻。
尹翔再一次想：凭什么？
他勾掉他鼻梁上的眼镜，带着怒意、冷意、爱意、恨意，咬住了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嘴。
“？！”
震惊之下，林川逸想睁开眼，一只手蒙了上来。尹翔的手很大，很烫。在黑暗中，林川逸生涩地品尝了这个吻，像初次接吻那样，忘记了呼吸，直到牙关被撬开，空气灌进来，他才感到头晕目眩。
疯了。林川逸想。
谁疯了？
直到尹翔松开他，林川逸都没敢睁开眼，仿佛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两人默契的没说话，各自喘息了片刻，林川逸靠在墙上，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走动的声音，然后是尹翔的声音。
“林川逸，我从没同意过你跟我两清。”
然后是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林川逸睁开眼，缓缓滑落在地上。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他疯了！还是尹翔疯了！或者是这个世界疯了！
林川逸心乱如麻，心想：尹翔到底什么意思？
如果他早一点睁开眼，或许会看见，尹翔注视着他的眼中，没有恨，没有爱，只有跟他同病相怜的、孩子般的慌乱与无措。
都疯了。
终于攒出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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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群星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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