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女府
今个的天色阴晴不定，上午还见了太阳，下午便又下起了雪，按理讲雪下着反倒应当没那么冷，可今天古怪异常。
穿再厚的衣服，烧再多的炭火，似乎也难让无孔不钻的寒意消退半分，灰蒙蒙的天压得让人心里发沉，铺天盖地的风雪肆虐袭卷，又让这天地平白亮得让人心头发慌。
主子不在，七皇女府向来没什么动静，今天却是个例外，不管平日里对这个陆侧夫多看不上眼，有多少看法的，都忍不住在静竹轩周围晃上一晃，听听动静，甚至搭一把手的。
两个扫雪的小侍也是如此，静竹轩院门禁闭，他们就在那门前张望，里头静悄悄的，也看出什么，失望地收回视线，他们忍不住小声议论。
“殿下真不回来，听说这位怕熬不过去......”
先开口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侍，他不懂那么多，只是见了陆侧夫，觉得这么漂亮的郎君死了实在可惜，特别是凄苦寂寞的死在这无人问津的偏僻小院，看着难免让人惋惜。
“我倒是听说宫主那边忙得很，否则殿下仁厚，也不会不来。”
和他在一起的另一个小侍年纪大些，在宫里待久了这样蓝颜枯骨的例子不在少数，可像是七殿下不顾名声娶一个算计她的郎君的娘子却少见，他反倒很是体谅殿下。
“再忙也不至于一次也不来，从病倒到现在，殿下一趟也没有回来。”
小郎愤愤不平，知道这些年轻的小郎君总是把事情想得简单，满脑子浅薄的情情爱爱，长侍也不欲与他争论，却还是担心他一时妄言祸从口出，忙打断道。
“好了好了，毕竟是这位手段不光彩，殿下都请云太医来了，已是仁至义尽，你万不可多言。”
“可......这位都要撑不住了，怎么还把云太医请回去了呢？云太医都只能姑且吊着这位的命，其她太医来，岂不是送这位去......”
小郎忍不住开口，可去什么，他没敢说了，长侍忙看了眼周围，还是心有余悸。
“慎言，殿下宅心仁厚，要怪也只怪这位福薄命浅，受不住这荣宠。”
小郎欲言又止，长侍脸一肃拦住：“听我的，咱们这些下人还是少管这些，别再说下去了——走，这里干净了，去别处扫吧。”
小郎唇瓣动了动，最终沉默的点点头，两人相携而去。
身后，紧闭的的静竹轩院门打开，允棋额间青紫，面无表情近乎木然地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只是扶着门沿的手微微颤抖。
两天了，主子病倒两天，除了刚开始云太医来时醒过一次，问过七殿下后就在没有醒过，反倒越来越昏沉，全凭云太医时刻不离的看顾和府上予取予求的贵重药材吊着口气。
允棋哭了两日，泪早就流干了，也早就清醒了。
七殿下萧楠，实在是宅心仁厚，但对他家主子的确是没有半点情谊的。
而他那位始终清冷自持的郎君，却忍不住在高烧不醒的混沌中呢喃着一声声殿下，一声声从未宣之于口的“妻主”。
他不知道主子是何时动的心，允棋先前曾一度希望主子能和七殿下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希望主子能得到妻主的怜惜和荣宠，如今却情愿主子仍然冷着那颗心，纵使谨小慎微，也能安安稳稳的活着，而不是爱上那位贵人，把自己折磨的形消影支，奄奄一息。
昨日好歹还能喝下几口药，今日陆意却死死闭着下颚，怎么也喂不进去，硬来反倒开始呕血，云太医说是他怕是自己不想回来了，她也只能先吊着一口气，要他自己想醒来才行。
她建议找到陆意挂念的人和和他说说话，让他打起精神，只是允棋没有出府的资格，两天内几番乞求也没能让人请到殿下，更不知小娘子的下落，他只能跪着求云太医救救主子，他只能哭干了泪，磕破了头，跪在陆意床前，求他不要放弃自己，也不要丢下他。
别无她法。
而现在，就连云太医都走了，新请的王太医直言自己不如云太医，若是她没有办法，自己怕是.....无能为力。
允棋已经看到下人们在收捡棺椁了，她们在等陆意死。
允棋忍不住哆嗦着，牙齿打颤，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也.....只能等。
上天从不偏袒他家主子半分，从不偏袒啊！
可他又能怨谁呢？
怨羞辱主子的贵女？可她们是何等坦荡，又是如此做足了礼数的赔罪；怨不肯回来的殿下？可她不仅饶恕了算计她的主子，甚至愿意娶他，愿意帮小娘子，愿意给主子出头......允棋实在没法去怨这样善良仁慈的女君。
怨太医不肯救治？怨下人漠不关心？还是去怨自己无能、怨主夫恶毒、怨世道不公？甚至，怨郎君？怨他不该算计，怨他出身卑贱，怨他自怨自艾？
不，不该这样啊，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紧松开，还没来得及换一口气，就又被狠狠束缚，大口大口喘着气，允棋闭上眼，双手用力到发颤，指甲扣进木门，木屑扎的他十指血肉淋淋，他却无知无觉。
许久，允棋垂下眸，游魂一样飘回屋子，浓浓的药味和血腥气，杂糅着炭火浓秾的几分烟雾，冲得让人头脑发旋，他侧身从缝隙钻进屋，小心阖上门，抵着门站了一会，才转过身。
一步步走近床榻，王太医已然不见了踪影，也许是熬药，也许是觉得陆意没救先离开了，允棋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安静跪下，愣愣看着陆意皮包骨头的脸。
他从没有见过瘦这么快的人，好像一夜之间就被抽走了所有的血肉和生机，彻底腐烂衰败。
“郎君.....”闭上眼，他轻轻低语，“没关系，奴会一直陪着您。”
生死相随。
静竹轩在七皇女府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在这个狭窄昏沉的院子，在这间盈满了绝望的屋子，时间早已失去了意义，一切的生机似乎都随着它的主人起伏不定。
他从层层污秽中挣扎而出，它们也见到了一丝光亮，他在无人问津中衰败，它们也一齐隐没在黑暗中。
允棋觉得自己好像累了，他眼皮子越来越重，睡吧，他在心底告诉自己，睡着了，就可以见到主子了。
“允棋”
一声轻唤，沙哑、虚弱、带着平静到生无可恋的悲怆和死寂，像是地狱之魂最后的无力低吟。
允棋先是麻木地品味，又猛地睁开眼，扑到床前死死抓住陆意的手，一开口就忍不住哽咽。
“主子…侧夫…你醒了，您终于醒了……”他语无伦次，自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再次充盈眼眶，他看着陆意，眷恋、惊喜，如获新生，“奴去叫太医，奴去给您端药——奴……”
陆意的确醒来了，他睁开眼，便看着允棋手忙脚乱泪流不止的样子，他静静任他发泄，勉强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拉了拉。
“允棋，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很轻，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苍白干瘦的脸带上了几分病态的红，那双曾经潋滟生辉的眸子死寂一片，有些执着地努力看着允棋。
陆意现在很清醒，很清醒地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这两天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大梦一场，却什么也没留下，如同他这个人，来人世一趟，什么也留不下。
允棋看着他忍不住地颤抖，满心惶恐，却还是尽量克制，点点头，倾身去听。
陆意抓着他的手，喘息着，咬破舌尖勉强打起精神，失神看着上方的帷帐，哑声开口：
“我这一生，像是上天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传言人之将死，会有一生的回忆在眼前重现，陆意也一样，往事总总，在脑海中走马观花，他眸色空蒙，轻轻继续说：
“我好像生来就是来赎罪的，没有什么值得欢喜的，也没什么足矣留恋的。如今就算是去了，也不过是上天宽恕，允我离开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怨天尤人，可就是这样，一切的杂念褪去，只留下了无尽的哀伤。
连陆意自己也有些恍惚，原来人命如草芥是如斯奇特，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只是一场病，不过一场病，他好像就突然知道并且平静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允棋已经泣不成声，陆意偏头想看看他，却有些看不清，其实他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最后只是吃力地又碰了碰他的手，舔了舔唇瓣。
“莫哭，我走了后，你去向殿下求一个恩典，将我一把火烧了吧。你的卖身契我从主夫那里要来就已经毁去，日后，你不必为我过多伤怀，做些自己欢喜的事……”
陆意的声音越来越轻，允棋流干了泪，眼角蔓延出细细的红痕，他也再哭不出声，只好用力抱着主子，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允棋只觉从身到心寸寸冰凉。
挫骨扬灰，不入轮回。
可是主子啊，允棋没了你，谈何欢喜。
“允棋，做人太苦了......”
半梦半醒，陆意头越来越沉，意识似乎也渐渐抽离身体而去，渐渐随风泯灭。
他的手无力垂下，面色青灰惨白，允棋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狼狈地跪倒在地上。
像是被一齐带走了灵魂，允棋牙齿打颤，眼前发黑，发不出声音，看不清东西，如同一滩被抽去骨头的烂泥，匍匐在地，无声无息。
楠宝即将到达现场ing……
再偷偷蹭宝宝，今天我宝收藏了吗（探头探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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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命悬一线（陆意线·微虐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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