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饶命！六殿下饶命！奴真的不知道啊！”
偌大的后院，几十个下人乌压压跪了一地，众人小心低着头，富丽的锦色牡丹插屏后，一身红衣的少女懒洋洋依靠在身后的黄花梨节圈椅，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侍跪在她脚边为她烹茶。
少女百无聊赖垂眸打量着手中的玉牌，而在她面前不远，两个身高体大的武妇一个死死把个小郎压跪在地上，一个扬起硬鞭狠狠抽下，连成年女子都受不住的鞭子，一个小郎君如何受得，血色飞扬，喊声凄厉尖锐，让少女不耐烦地抬眼。
她将手中的玉牌子一扔，砸到身边的小侍身上，小侍顾不得疼，吓得俯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正在这时，一个端着荷叶琉璃盘的婢女绕过屏风过来，稳稳放下摆满水果的盘子，跪下将玉牌捡起双手递上。
她柔声细语开口：“殿下息怒，一个下人罢了，不喜打杀了便是，倒是这玉牌是太女殿下特意给您的，何必拿它撒气。”
见少女没有接牌子的意思，婢女将玉牌放在一旁，净了净手，从盘中用签子取出一颗葡萄，直起腰递过去，不疾不徐接着开口。
“这荷叶琉璃盘说是番邦进献，知道您喜欢，太女亲自命人送来，还有这葡萄，您说想吃，贵君为了它废了不少心，您总要尝尝吧？”
齐番上阵，少女像是终于来了兴致，屈尊纡贵低头，婢女小心将葡萄喂给她，汁水在嘴里爆开，酸甜可口，少女的脸色终于好了些，小侍乖觉的伸手将吐出的籽接下，婢女松了口气，起身走到已经被武妇捂住嘴的郎君面前。
她蹲下身，看着面色惨白泪流满面的小郎君，声音轻柔：“小郎，我让她们松手，你别大声喊叫，可以吗？”
那小郎颤抖着点头，婢女抬眼看去，武妇松手站到一边，婢女低下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小郎和颜悦色开口。
“我们家殿下脾气很好，要不是你们一直不肯说实话，她是万不会动怒的。”
婢女声音轻柔舒缓，隐约带上些许无奈，面对小郎不可置信的目光，她面色不变继续开口。
“你要知道，我家殿下也是在担心你们主子的安危，那是她的亲妹妹——做姐姐的冲动下做出什么事都有情可原，对吗？”
她询问看去，目光柔和，态度却十分强硬，小郎僵硬地点头，婢女满意地收回目光，继续说到：
“可我家殿下仁慈，就算你们如此冥顽不灵，还是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带上几分浅浅的笑，目光鼓励地看去。
“小郎，那么我在问你一次，你们主子——七殿下，到底在哪里呢？”
她实在太过自然温柔，以至于小郎恍惚觉得自己受到的惩戒真的是因为自己的不识好歹，鞭子留下的深深地血痕映出血迹，小郎痛得哆哆嗦嗦，眼泪直流。
“对不起，奴真的不知道……”他低低切切哭出声，婢女脸色淡了下来，她冷冷反问，“不知道？”
小郎没有注意到她态度的转变，抱着莫名的愧疚流着泪点头，婢女起身，随意摆摆手。
“既然不肯说，拖下去处置了吧，捂好嘴，六殿下心地善良，听不得这些。”
她声音轻飘飘落下，轻易定下一个人的生死，全然没有刚才的温柔，小郎惊惧地抬眼，便被武妇捂住嘴迅速毫不留情地拖到屏风后。
那小郎的下场没人在意，身边的小侍柔顺地为少女添茶递果，少女漫不经心抬眼看过来，终于出声。
“她不是回来看那个侧夫陆氏？陆氏人呢？”
“回六殿下的话，侧夫重病在床，还没醒来，下臣不敢前去打扰啊。”
直到这时，站在少女椅座背后木桩一样的管事这才擦着冷汗卑躬屈膝开口，她姿态极低，小心翼翼解释，对少女在府上的横行霸道也不敢置之一言。
这少女正是当今六皇女萧冉，奉太女手令来找“失踪”的七皇女殿下，而那婢女正是她的随侍商陆。
比起七殿下的光风霁月，六皇女萧冉是出了名的骄纵奢靡，只是她一向懒散，不喜出风头，也只有宫中伺候的知道她又多难伺候，但她生父是备受荣宠的姜贵君，姐姐是镇守边关的二皇女，自己又受皇帝恩宠，没人敢触她的眉头。
特别是，虽说传言两位小皇女不合，自小针锋相对，彼此不对付许久，但其实两位殿下年纪相仿，关系密切。
所以，一则七皇女尚未搬出皇宫，府上的下人都是内务府新送来的，并没有主子亲近的身边人，知念也只是偶尔过来，还在慢慢接洽，二则六皇女手拿太女手令。
府上的侍卫不敢阻拦，身边几个英武的打手就轻而易举把七皇女府的下人聚集在一起。
再说，其实六皇女这个人往这一站，她们这些人哪敢妄动，特别是这位主是来“找”她们的七殿下。
天知道她们这些和陆氏一齐被殿下冷落的人，还没为陆氏得宠高兴几天，就这么一个大帽子扣下来。
七皇女，竟然在自家府上无故消失了。
“你过来，”萧冉满脸困倦，招了招手，管事腰弯地更低，最后干脆跪在她身侧小心赔笑，“欸，您吩咐。”
“这个陆氏还真是麻烦，也不知萧楠看上她哪了，我就和她半月不见，眼光差了这么多。”萧冉语气嫌弃，这话萧柟说说也就罢了，管事哪敢接话，她笑僵在脸上，一点声不敢吭，萧冉看着她，有些不满，“你笑什么，不知道你家主子丢了？满府上下看不住她一个小丫头，有你们有什么用？”
“六殿下恕罪！六殿下恕罪！”
管事暗暗叫苦，忙磕头赔罪，一下一下，血流了满额，又有点吵了，萧冉满脸不耐烦，商陆一脚将管事踢倒，扬声呵止。
“林管事你做什么？我家殿下仁慈纯善，你怎么能让她见血，这不是存心给她添堵？还不快停下！”
“是……是……”
管事爬起来跪好，唯唯若若应下，甚至还有些感谢商陆，觉得这一脚至少让她不用忍着疼磕头，也不会丢了命。
“六殿下，陆氏的贴身小侍带到了。”
这时一个带刀武妇前来回禀，商陆看了眼主子的脸色，点点头，轻声吩咐：“带上来”
武妇行礼从命，商陆又看向管事，语重心长。
“林管事，您说陆侧夫不方便，那是七殿下的夫郎，我家主子也不忍苛待，所以只请了他身边的下人，可要是还问不出什么，我也只好……”
她话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管事，管事冷汗涔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武妇已经拉着一个消瘦的声音过来。
“这就是允棋吧？长得不错，都说奴随正主，果然不错，”商陆被转移了注意，笑吟吟的上前，允棋惶惶不安地跪下，她却把他拉起来，“跪什么？我可当不起。”
“允棋弟弟，我是六殿下身边的商陆，你还不知道吧？七殿下不知去了何处，我家主子忧心得很，也只是想问问你，不知七殿下有没有告知你们？”
商陆认真的看着允棋，言语担忧，语气亲切，目光鼓励又期待，十分亲和好说话的样子。
允棋不自觉放松下来，但他的确不知道，轻轻摇了摇头。
“真的吗？你再认真想想？”商陆有些失望，她不死心地再次询问，允棋仍是沉默摇头，他没注意到，商陆的表情一点点冷下来，“为什么不说话？贱人，我不配让你开这金口？”
“啪！”
狠辣的一个耳光打在允棋的脸上，他狼狈地栽倒在地，捂着脸，嘴角隐隐带上血迹。
允棋万万没想到这个看着随和到极点的漂亮娘子如此喜怒无常，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商陆转了转手腕，低头看去，允棋瑟缩地想要后退，被身后的武妇拦住，他恐惧地发起抖，却无处可躲。
“商姑娘！商姑娘……”
身后的管事也没想到六殿下身边的人如此凶恶，本来看她态度也算平和才没说完，见状被镇住半晌，反应过来忙手忙脚乱地过来劝阻。
“姑娘啊，这孩子哭哑了嗓子，实在没法子出声，并非有意如此，他毕竟是侧夫身边的近侍，您高抬贵手，饶过他吧！”
随便一个下人死了就罢了，可侧夫身边的人出了事她这个管事怕是要到头了！管事伸手拦在允棋身前，苦口婆心地劝阻，商陆拍拍她的肩，她抖了三抖，商陆忍俊不禁。
“原来如此，”商陆眉眼弯弯，不好意思地笑了，“林管事您真是说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哪里能决定陆侧夫身边人的生死，方才也不过误会了这位郎君的意思，这才一时失手打伤了他。”
“还没给允棋弟弟道歉，实在是冒犯了，给你赔个不是，”她随意推开管事，给被武妇压在地上的允棋行了一礼，很快起身轻声解释道，“刚才只是想服你起来，别怕。”
允棋全身发冷，这温和从容又让人恐惧地脾气，让他莫名想起了何娘子，但又有些不一样，何娘子不屑亲自动手，甚至可以清除感到那份轻蔑，可这位姑娘，亲和地让人忍不住放松，却阴晴不定到不知道何时，就会在温温柔柔说话时狠狠打来一巴掌。
“允棋弟弟，你真得不知道吗？我们如果走投无路，也不得不惊扰陆侧夫了。”
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允棋瞳孔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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