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他只是跟随莫遇进行所谓的“疗程回访”,安静地站在角落,像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莫遇离开后,他却常常会“遗漏”一些东西——有时是一本崭新的、没有锁的硬壳笔记本,因为黎妍最初的日记本在入院时被“保管”了,这也算是松叶送给她的礼物。
有时是一小盒包装朴素但味道清甜的水果硬糖,有时甚至只是一枝被压得有点扁、却依旧带着山野气息的、不知名的小野花。
他总是沉默地递过来,眼神依旧带着笑,映不出太多情绪,却也没有莫遇和那些医护人员的审视与冷漠。
黎妍起初是警惕的,披着被整个世界背叛后的尖刺。
但松叶的沉默和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直指她内心最隐秘渴望的情感,像水滴石穿般,缓慢地侵蚀着她内心筑起的高墙。
他开始隔三差五地独自前来,避开莫遇的“回访日”。
他依旧话很少,但会安静地坐在她病房外的长椅上探视需在指定区域,但松叶似乎有某种默许的特权,隔着透明的观察窗,陪她度过一个个漫长难熬的下午。
他会带来一些书——不是枯燥的心理学著作,而是些封面褪色的旧诗集,或带着奇异插图的童话。他不念给她听,只是放在那里,观察黎妍要求翻页或者停住的眼神示意。
有一次,黎妍在药物作用下剧烈干呕,当值的护士皱着眉,动作粗鲁地处理秽物。
松叶不知何时出现在观察窗外,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怜惜。
不多时,一个温热的裹在干净毛巾里的玻璃瓶被护士送了进来,里面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
没有言语,但那份无声的关切,像一根细微的银针,精准地刺中了黎妍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她捧着温热的瓶子,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冰冷的被单上。
那一刻,松叶不再仅仅是莫遇的助手,他成了这片白色世界里,唯一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光源。
一种扭曲而炽热的藤蔓,开始在黎妍荒芜的心田里疯狂滋长。
她开始无比期盼松叶的到来,每一次分别都像被重新推入冰窖。
她开始在日记里记录他们的日常,描绘他沉默的侧脸,回忆他指尖递过东西时那转瞬即逝的温度,青涩的表达对松叶的情愫。
这份情感,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被她病态地放大。
松叶同往常一样,给黎妍带了几样东西。
他放下几颗用彩色玻璃纸包裹的糖果,准备像往常一样默默离开时,黎妍失控了。
她猛地扑到观察窗前,双手死死拍打着冰冷的玻璃,泪水糊满了苍白的小脸,声音嘶哑而破碎,带着不顾一切的绝望:
“别走!松叶!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知道,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懂我的!只有你懂!带我走,求你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哪里都行!”她语无伦次,眼神里燃烧着病态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炽热依赖和占有欲,“松叶!我只有你…我只有你…”
松叶的脚步,在离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骤然钉住了。
他背对着她,瘦削的肩膀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黎妍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
冰冷的探视室里,只剩下黎妍绝望的啜泣和她擂鼓般的心跳声,重重地敲打着死寂的空气。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松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平静,但黎妍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双总是像蒙着雾气的眼睛深处,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是震惊?是恐惧?是一丝被冒犯的厌恶?
还是深深的、沉重的怜悯?
那眼神太复杂,太沉重,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黎妍刚刚燃起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上。
他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
只是用那种黎妍感到刺骨寒冷的眼神,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递来糖果或野花时那模糊的暖意,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疏离和决绝。
然后,他决然地转身,推开了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门。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像最后的丧钟,在黎妍耳边轰然炸响。
那扇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了。
松叶的不辞而别,比父亲的遗弃更彻底心寒。
他再也没有出现过,黎妍托护士,甚至尝试在莫遇来“回访”时询问,得到的只有冰冷的公式化回答:“松叶助理有其他的工作安排。”
或者更直接:“他不负责你的个案了。”
于是,每一次服药后混沌的沉睡,成了黎妍短暂的解脱。
而药效褪去后的清醒,则变成了一场场漫长的、活生生的酷刑。
意识从粘稠的黑暗深处艰难地浮起。
先是模糊的嗡嗡声,像有无数苍蝇在颅内振翅。接着是尖锐的耳鸣,刺痛着每一根神经。
黎妍开始头痛欲裂起来,她感觉有无数冰锥在自己的脑髓中搅拌、穿刺。
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残留着束缚带勒紧后的酸痛和麻木。
她拒绝写日记,那个硬壳本子被扔在墙角,像一块无用的墓碑。
她蜷缩在病床的最角落,用被子紧紧蒙住头,试图隔绝这个冰冷的世界。
然而,隔绝不了的是内心那一片核爆后的、无边无际的废墟。理智、希望、信任、爱…所有支撑“黎妍”这个存在的基石,都在连续的背叛和遗弃中被彻底粉碎,湮灭。
就在这意识回笼的剧痛达到顶点,灵魂的承受力濒临彻底崩解的临界点时,在那片被绝对黑暗和极致痛苦浸泡的废墟中央,一点异样的“动静”出现了。
起初,是微弱的、模糊的低语。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回荡在她自己意识的深渊里。
像风穿过废墟的裂缝,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接着,一些碎片化的影像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现:
松叶那曾带来慰藉的眼神,在记忆中扭曲、放大,最终凝固成一种冰冷的、带着审判意味的凝视。
莫遇镜片后那手术刀般的目光,切割着她的神经,伴随着他宣判她命运时那冰冷、不容置疑的语调:“白塔…管控…有效治疗…”
父亲黎逸那张冰雕般的侧脸,和他那句虚伪到极致的承诺:“病好了,不发疯了,就接你回家…”这句话反复回荡,最终变成尖锐的嘲笑。
母亲浴缸里那漫延的血水,青灰色的狰狞脸庞,死亡的气息如此真实地扑面而来。
这些碎片,带着强烈的情感电荷——对松叶扭曲的、混杂着极致依赖和被背弃后滋生的恨意的爱;
绝望,反而成了最肥沃的养料。
在黎妍主体意识因剧痛和崩溃而短暂“失守”的间隙,一个全新的、黑暗的“存在”,开始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废墟里最浓烈、最黑暗的养分,迅速地凝聚、成形。
他不是黎妍。
他诞生于黎妍的毁灭。
他拥有松叶年轻的外壳轮廓,却剔除了那份独有的温柔细腻情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绝对掌控与致命诱惑的气质。
他的眼神不再是玻璃珠般的温暖,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光。
他嘴角噙着一丝冰冷而睥睨的笑意,那是莫遇式的掌控力与黎妍自身被压抑的狂怒的诡异结合。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黑暗,将黎妍残存的意识紧紧包裹。
他站在那片意识的废墟之上,俯瞰着蜷缩在角落内瑟瑟发抖的黎妍的本体意识。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绝望深渊最有力的宣告。
一个名字,如同最深沉的低语,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黎妍意识最幽暗的深渊里共振回响,清晰地烙印下来:
“宋野。”
松叶的谐音。
一个对那份逝去微光最扭曲的悼念。
他诞生了,从黎妍的绝望与痛苦中诞生。
黎妍与宋野之间,那场关乎灵魂主导权的、不死不休的心理博弈,在无边的黑暗中,悄然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