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程医生啊,我们家小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
“哎哟,你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啊?他哥哥见不到他啊,会着急的,您帮忙想想办法好不啊。”
程斯临手里转着一支笔,连头都没抬,专注着看桌面上被摊开的病历本,“不行,说了病人伤势很严重,等在这边住两天院要送到康复科去。”
“除非你们不想让病人的腿好了。”程斯临看着病历本上的名字,视线又落在病历本上面检测的伤势时,顿了一下,又问:“我再问一遍,病人是自己摔的?”
眼前的中年妇女有些心虚,许久都没有说话。程斯临只好抬头去看她,眉目间有些许的不耐烦。
“诶,是。”董阿姨点了点头,语气却有些心虚,“小少爷被绊了一下,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这才摔成这样子的。”
很明显的谎话,谁家楼梯能给膝盖摔个粉碎性骨折?连站都站不起来。
而且那个少年……
办公室的走廊里一片寂静,方好能很清晰地听见里面的对话,他垂着眸子,齐肩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轮廓。良久,他像是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自己转动着轮椅的轮子,绕到办公室旁边的楼梯上。
方好在楼梯上徘徊了许久,盯着楼梯道上的窗户。外面下着细蒙蒙的小雨,银针一般落下来,落在窗户上又幻化成水珠往下滑。
轮椅被他缓缓推动,越来越靠近楼梯的边缘,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连人带着轮椅摔下去。
只要再往前一点,他就可以彻底解脱了,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群人,离开这个世界去找妈妈。
不知道摔下去会不会很痛,可是这样活着又太痛苦了。
忽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轮椅靠背将他拉了回来,温润的嗓音自他头顶响了起来,“小朋友就不要推着轮椅在这边玩咯,摔下去可是很疼的。”
方好猛地一顿,长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他的轮椅被推离楼梯,靠在办公室门口。
那人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把人安顿好后,又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颗棒棒糖塞到他手里。
“吃颗糖,开心点儿,别做傻事。”
棒棒糖突如其来地被塞到方好手里,他愣了一下,随即才缓缓抬头,却只看见了那人拐进办公室的身影。
“程斯临,我来了,找我什么事?”
依旧是温润的嗓音,只不过这次带着一点笑意。
方好裹着糖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很明显地凸出来,但很快他又松开了手,默默地将糖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办公室里面的声音不算嘈杂,董姨很快就出来了,她手里拿着方好的片子,很快来到了方好的身边,推着他走进电梯。
“小少爷,待会儿去做检查的时候,我再劝劝大少爷,让他答应你住院吧。”董姨摁了去三楼的按钮,这才看着轮椅上的少年,“年纪轻轻的,这双腿可不能就这样了。”
方好动了动唇,低声道:“谢谢您。”
董姨叹息了一声,盯着方好的头顶,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口音,“这有什么好谢的哟,都是我应该做的,您别不开心,大少爷估计也在后悔呢。”
“您昏迷的这段时间,大少爷一有空就会过来看您,经常陪着你到很晚才离开。”董姨想说点什么别的,但方好靠着轮椅,盯着禁闭的电梯门,一点反驳的声音都没有。
最后,她又只能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电梯停在三楼,董姨推着他出去。方好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半个月前,又或者是一个月前,方好有些记不住时间了。他只记得那天应该是跟着朋友一起出去采风的,回来后却看见了沙发上阴沉着脸的张岚,以及跪在一边的董阿姨和她的女儿。
方好一下子就愣住了,笑容僵硬在脸上。
张岚,他名义上的哥哥。
亲手将他的腿打断了。
“小好,出去玩怎么不跟哥哥报备?”张岚就那样坐在沙发上,撑着下巴扫视了一眼两位保姆,最后视线落在他身上。
方好浑身发麻,摇摇头想解释,可看着张岚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庞,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思绪被打断,是董姨叹了一口气,“都是我们,早知道大少爷会提前回来,应该提前给你打电话的。”
方好垂着眸,他的手揣在口袋里捏着那颗棒棒糖,慢慢地,他嘴角挂上了一抹很淡的微笑,“应该怪我才对,是我害得董阿姨和小董都被罚工资的。”
董姨推着他去做检查,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但眼眶却有些红了。
全程的检查都是董姨在陪他做,每次医生询问他家属在哪里的时候,方好闷着头不说话,只有董姨在解释说家里人忙。
又回到了五楼的办公室,这次董姨推着他一起进了办公室后,却又接了一个电话先出去了。
程斯临看着眼前的少年,齐肩的长发遮住了轮廓,他垂着脑袋,眉眼也被刘海遮住了,基本看不清面容。
他润了润嗓子,问:“这双腿你是自己摔的吗?”
方好瞬间裹紧了口袋里的棒棒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但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垂着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程斯临看着他,手里翻动着他的检查报告,“等在这边住院两天,你就可以转去康复科那边训练,很快就能恢复正常走路了。”
程斯临的指尖点了点桌面上的检查报告,示意他看一眼,但方好依旧垂着脑袋,没有一点动摇。
“欸。”程斯临叹了一口气,“你这样是人为的话,是可以报警的,如果需要的话……”
“不需要!”
程斯临的话还没说完,方好猛地抬头制止他的话,语气显然有些激动,他紧紧抓着轮椅上的扶手,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它给捏碎,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他黯淡的眸子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检查报告,平复了一下语气,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后又垂下头,企图把自己缩在龟壳里不出来。
即使只有几秒,但程斯临还是看见了他的面容,比刚送来医院的时候脸色好了很多。
程斯临看着他的模样沉默了一下。
年纪轻轻的,没有家人来陪伴治疗,只有一个保姆,不爱说话的一个小年轻。
程斯临依旧觉得很奇怪,哪有人真的摔楼梯能摔出粉碎性骨折的?但眼前的少年不说的话,他也懒得去管这些事情了。
医院里每天形形色色的人那么多。
但又因为太过奇怪了,程斯临还是留了一个心眼,他记得手术的时候是需要家属签字的。于是他翻出方好手术那天的手术报告,果然在最底下看见了家属的名字。
张岚。
程斯临皱了皱眉头,张家的大少爷。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但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偶尔在财经新闻里听说过这个人而已。
张……方。
不同姓的两个人,程斯临以为他们是夫夫关系而已,并没有多想。在收起手术报告的时候,程斯临忽然就看见了在关系那一栏上勾的是哥哥。
他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看向面前的少年。
“小少爷。”董姨这时候挂了电话进来,“大少爷说待会儿过来接您。”
程斯临皱了皱眉,他好像没开出院证明啊。
“等等……”他出声,“我好像没开出院证明。”
董姨这才想起来什么,说:“哦对了,我们家大少爷说了,这两天就不住医院里了,要做什么检查的话,我会带小少爷过来的,等到时候转到康复科的时候,会住下来的。”
张家也不是连住院费都付不起的人吧?
程斯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明明住院观察会更好一些才对,但为什么要接回去呢?
“行。”程斯临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打算多管闲事,他刚刚已经算是多管闲事了,但少年拒绝了他的好意。
程斯临很快就给他们开具了出院证明,又叮嘱了很多注意事项,最后又跟他们确定检查的时间后,才放他们离开。
方好被推着离开的时候,视线又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检查报告,最后还是出声:“程医生,我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嗓音轻轻的,听起来很柔和,却带着许久没有开口的哑意,平添了几分奇怪的感觉。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好的,以后也能正常走路,只要不跑不跳基本没什么问题。”程斯临看着他,缓缓地说出口。
方好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抬起头,对着程斯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董姨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她低声催促了一下,“大少爷来了,我们该走了。待会儿他又该说您了。”
方好的笑容又僵住了,很快他又点了一下头,嗓音也低了不少,“走吧。别让哥哥久等了。”
看着他被推着离开,程斯临这才挠了挠头,有些不理解,“笑起来多好看的人啊,怎么天天就低着头呢?”
广城的初冬下着细蒙蒙的雨,张岚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医院门口,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很快,医院门口出现了方好的身影,他这才露出笑容迎上去。
“小好。”张岚脚步很快,把伞递给董姨,又从她手里接过轮椅,推着方好往车库走。
“爸在家等我们,今晚我们回家吃点好的怎么样?你住院这么久瘦了不少,哥哥给你亲自挑的食谱,营养肯定好。”
一路来到车库,张岚自顾自说了很多,但方好却一句话都没说。
“小好。”张岚有些不耐烦了,出声喊他的。
方好这才回过神来,身子轻微地在发抖,他舔了舔被吹得干裂的唇,“谢谢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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