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漓趴在她肩上，像个挂饰：“当务之急就是抓到盗宝妖，从他嘴里撬出来为什么要偷，背后是谁指使——他要那东西又没什么用处，也不能提高修为，只可能是有人指使。唉，不知道海域那边怎么样了。”
可是海离京城太远，舟车劳顿，杜君蘅自打去了滨海，顾及来往花费时间太多，都鲜少回京了。易桐宁说：“若是你想回去，君蘅回程的时候，我同他一道过去，正好也可以送你去海边。”
“嗯？这倒不必，待我恢复再说也不迟，追捕盗宝妖也不止我一个，而宝物也不急于送回去，甚至放在我身上比放殿里还要安全。而且要你为了我长途奔波，我也过意不去。”
“这倒没什么，我本就清闲。”易桐宁话是这么说，亦漓倒是扭个身子，不理她，装作听不见，如此自然只能作罢。
回了自己的府邸，易桐宁也终于可以换下这身衣裳，亦漓认为这身太隆重，并不算雍容华贵，可这是去见相识多年的朋友，太过正式，倒显得生分了。杜君蘅也如此认为，连易桐安都觉得姐姐与自己生分不少，易桐宁习惯于用端庄的姿态和礼仪去面对这些人，少年时反倒不在乎，可斗转星移，世事变化，曾经的伙伴和弟弟，如今又多了重臣和君主的身份，在本身大家的关系间划出了泾渭分明的深线。
“想必你弟弟，你朋友也不在乎，既然从小一起长大，你们在其他身份之前，先是姐弟和友人，再是其他。桐宁，在他们面前，你只是桐宁而已。想穿喜欢的衣裳便穿，不愿浓妆便不作妆容，简单些就很好。”
“你说得对，亦漓。我也明白，却总是下意识去重视这些，或许就是我这个人太古板吧。”
“当然不是。”
家仆去抓的药已经碾好送到她卧房来，散发着苦涩的味道。易桐宁端起药碗，问：“我来给你涂吧，直接涂上就好了吗？”
“先等等。”
亦漓把尾巴甩掉前面，扭动灵活的身体，龙的吻部贴在尾巴焦黑的地方，不等易桐宁反应过来，她便张开嘴，较为尖锐的牙齿刺入鳞片的缝隙中，用力甩动脑袋向上扬起，将龙鳞硬生生扯了下来。她把扯下的鳞片吐到旁边，呸呸两口，又俯下头来，试图继续拔去鳞片。易桐宁被吓得不轻，强行拔去鳞片的地方粉嫩的软肉暴露出来，渗出的血液蜿蜒在表面和龙鳞的缝隙间，她忙去拦亦漓的动作，亦漓松开嘴，昂起脑袋看她：“这么紧张作甚，鳞片都已经坏掉，除了拔掉没有别的办法了呀。”
“可你这对自己未免太狠心了！”易桐宁颤抖着手去触碰她的尾巴，细弱的尾巴颤了颤，向后缩了缩，她蹙紧眉头，问，“不痛吗？我瞧着都痛。”
“有一点，但还好。现在除了这样也别无选择，不是吗？”
话说得在理。易桐宁不懂医术，无法给她更妥当的处理，更不可能去寻医师来，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手指悬在半空，亦漓却又叼住片黑掉的鳞片用力扯下来丢掉，如此反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仿佛扯掉的并非坏死的鳞片，而是她心头的软肉，一抽一抽地作痛。
易桐宁放下手中的药碗，将桌上茶壶中今日刚加满的清水倒在净手的小盆中，将手帕浸湿，亦漓已经一声不吭拔完了所有坏鳞，秃了小片的尾巴都动弹不得，无力地瘫在那，表面坑坑洼洼，血液仍在往下流。
她用手帕轻轻擦去伤口附近的血污，龙的血也和凡人没太大区别，都是赤红色，蜿蜒在银白的龙尾上显得格外刺眼，她放低音量，轻柔地说：“痛的话就告诉我，好吗？”
“嗯。”
拔鳞片时看起来轻而易举，面不改色，这会却连出声都有气无力，说不痛都是假的。易桐宁屏住呼吸，拿丝帕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亦漓现在太小，她将丝帕贴近拔去鳞片的地方，不敢用力，将将碰到便又猛地缩回来。易桐宁深深地呼出口气，不知过了多久才清理掉血渍。她重新端起药碗，少少地挖出一点儿碾碎成糊状的药草，蜻蜓点水似的点在伤口处，用手指稍抹两下，让药草匀开。
“痛吗？”
“还行。”
“别硬撑了。”
小龙缓缓把脑袋转到另一边，留给她毛茸茸的后脑勺：“我先睡了。”
易桐宁不好再说什么，小心翼翼托起她的身体，挪到床榻上，将轻薄的纱帐放下。
她侧身坐在床沿，柔和的目光长长地停在亦漓身上，直到双目酸涩，才闭上眼按揉眉头，无声地叹了长气。
下午时，杜君蘅遣人送来了礼物，说是今早忘记了交给易桐宁。棠月代她接过，送去她卧房时，易桐宁的房门半开，棠月过去便看到她坐在桌前读书，只是这回典籍摊开被冷落在桌面，易桐宁趴在桌面上，枕着手臂正呼吸平浅得睡着。她先前更喜欢在书房，这几日反而在卧房内的时间更多，棠月停下脚步，不知送进去是好，还是等她醒来再给她。
屋内很安静，入秋之后光顾这座宅邸的鸟儿都少许多，自然也不再有小虫的嘈杂叫声。她听大管家说，殿下救了只小鸟，还派人去拿了伤药回来给它治伤。棠月依然负责给易桐宁梳妆，却不曾在屋内听见小鸟的叫声，不知是养在何处。昨夜殿下也说珍稀的鸟儿会落在她窗外的树上，棠月今早来时还特地多瞧几眼，也不曾见过什么美丽新奇的鸟。她好奇心旺盛，听易桐宁说起鸟是多么美丽非凡，也忍不住好奇那被长公主记挂，又不舍得捉住的鸟是何模样。
门开的缝还挺大。棠月左右来回瞧，比划身形，她放轻动作稍侧过身来，约莫可以过去。然后悄无声息地放在柜子上。东西放她那她自己都不放心，杜将军的礼物，虽然从盒子外观来看也不过是市井常见的木盒，她跟在长公主身边十一年，见识过场面，也认识什么是寻常木材，什么是名贵木材。手上这个也不是什么昂贵的材料，但保不齐里面的东西很珍贵。听说沿海产珠，也许就是什么品相极好的珍珠呢。她决定好，缩起肩膀踮脚碎步往门里钻，有惊无险地进去，将盒子极轻地放在靠近门，只摆了个花瓶的柜子上。
完成！
棠月满意地向后退，正打算再钻出门去，扭个头，就看到易桐宁坐起来，迟缓地转头，朦胧的眼睛看向定在原地，俨然做贼姿态的棠月。
“啊！”
“啊？”
棠月赶紧捂住嘴，分明没做亏心事却还是心里发慌，甚至下意识喊出了声，她疑惑地拧起眉头，刚才似乎还听到了个声音，不是殿下，可这屋里只有她们俩。她四周看了看，也确实没有别人。幻听了吗？易桐宁神色平常，被这一嗓子算是喊清醒了，棠月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将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安静。棠月点头如捣蒜，把嘴巴死死封上。“怎么了？你这鬼鬼祟祟的。”易桐宁想给自己倒杯水，拿起壶没倒出来一滴，才想起来都用来给亦漓擦拭伤口的血污了。
“抱歉殿下我不是故意吵醒您的……”
“你没吵醒我，我刚才自己醒的。”
棠月把盒子拿下来，小碎步挪到她面前：“杜将军方才差人送来给您的礼物，我本想巧悄悄放您这，等您醒了再告知您是什么。”
分明嘴上说着不必送礼。易桐宁打开盒子，不禁笑出了声。
棠月身子稍稍前倾，眼珠子可劲往下瞟，里面并非什么贵重的物品，不过两枚海螺，还有几个贝壳。形状、颜色很好看，还附带了张折了两道的纸，易桐宁将它舒展开，上面仅有一行字：
我们捡到的，挑了几个最好看的送你。
还真有他的风范。
“我还没去过海边呢，听说海水都是咸的，还有沙滩，踩着很舒服，可以捡到很多这样的贝壳。”棠月感叹道。
“我去过。”
诶？棠月印象里易桐宁很少出京，去过的地方，她也有陪同。易桐宁继续说：“那时候你还不在我身边呢。”
怪不得。从殿下幼年就担任侍卫的大哥告诉她，想当年还是公主的易桐宁十分受先帝的宠爱，甚至曾经南巡时都带上了她，许是那时去的。
“对了棠月，膳房今日也有做桂花糕，麻烦切成小块送一小碟来我这，不用多。”
“好。”棠月应了是，从她卧房退出去，不过片刻便将糕点送了过来。
待人走远，易桐宁才过去床榻前。亦漓已经醒了好一会儿，懒散地像是没骨头：“你这小侍女嗓门真挺大。”
“我替她向你道个不是。”易桐宁向她伸出手，“来吃点心？”
“吃！这日子太安逸了，我都想跟在桐宁身边一辈子，什么都不用愁。”
龙形手短也不妨碍她捧着快有她脑袋大的点心啃，画面颇为滑稽，易桐宁听她说这话，实在哑然失笑：“待我将来入土，你能来看我就好了。”
“我会去轮回道见你，然后送你去转世。”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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