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了。
陈渡嘱咐好小杰别乱跑,带了把伞,走进雨幕中。
经过满记面馆的时候,陈渡往里看了一眼,陈江佑还没来,张叔一个人在店里擦桌子。
看见有人,张叔看过来,见是他,笑着喊了声:“小渡。”
张叔一直待陈渡不薄,有时逢年过节还会多给一些工钱,算是芜城为数不多对他好的人。
陈渡点头,距离约见面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他走进店里,自然地拿起抹布到洗手池浸湿,帮忙擦桌子。
“要走了吧?”张叔关心地问。
陈渡嗯了声,说:“过两天就走。”
“想张叔了就来电话,别不好意思。”
“行。”
擦完桌子,陈渡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离开,忽然被张叔叫住。
他回头,看见张叔从兜里拿出几张红色纸币,笑眯眯地说:“小渡,这钱你拿着,以后你走了,遇到事儿张叔也帮不到你什么……”
话音未落,陈渡蹙眉,拒绝:“我不要你钱。”
“快点,听话,你叫我一声张叔,那我就是你叔。”
陈渡撑起伞,要走,张叔快步追上来把钱塞进他兜里:“赶紧的,别和我见外。”
口袋忽然沉甸甸的,陈渡把钱拿出来要还给他,不曾想张叔提前预判到他的动作,先一步将门关上了,把他关在门外。
陈渡无奈笑笑,高声喊:“我把钱放门口了,你要是不开门这钱就得被淋湿。”
门里传来男人洪亮的大嗓门:“淋湿就淋湿,说了给你就是你的,就算湿了也是你的损失,不是我的。”
“张叔。”
“不要我钱就别喊我张叔了!”
陈渡叹息一声,只好将纸币揣进口袋,说:“那我收下了,谢谢张叔。”
“去吧,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我。”
陈渡垂下眼,撑伞走进雨里。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陈渡去的时候,姜音已经到了。
陈渡一眼看见她,穿了件米黄色的外套,颜色很鲜亮,像只毛茸茸的小鸡。
姜音拿出两张明信片,递给陈渡一张,又从口袋里抽出两根笔,说:“这家店可以写未来企划,陈渡,我们把未来想要做的事情写在上面吧。”
陈渡问:“比方说呢?”
“比方说,等我高考完,我们一起去旅行,怎么样?”姜音兴致勃勃,“听说川沂有座神山很灵,风景特别好,我们到时候一起去吧。”
陈渡原本有些消沉的情绪情不自禁被她感染,说行。
“到时候我要租一台相机,我们要一起拍很多合照。”
“好。”
“除了神山,我们再一起去看海吧,我还从来没见过海。有人说海是蓝色,也有人说海是灰色,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颜色,我们到时候亲自去看看。”
“好。”
不管姜音说什么,陈渡都说好,答应得特别痛快。
姜音低头,一笔一划地在明信片上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
写完,她抬头,发现陈渡那张卡片还是空的。
姜音问:“你呢?都是我在说,你就没什么想做的?”
陈渡思忖片刻,旋即在纸上写了三个字:【陪姜音。】
姜音盯着这三个字愣了足足十几秒:“什么意思?”
“我想象力匮乏,没什么想做的。”陈渡笑意浅淡,“如果非要写一个,那就是到时候陪你一起把想做的都做了。”
姜音安静几秒,没说话,低头拿着笔继续写。
等写完,姜音站起来,管店员借了双面胶,把两张明信片贴到留言墙。
陈渡看了一眼她的卡片,少女字迹娟秀,几条愿望末尾,她默默加了一句:【和陈渡一起。】
陈渡盯着出神,姜音走过来问他发什么呆。
他扯出个好看的笑,指着那行小字,念出来:“和陈渡一起,什么意思?”
姜音面色如常:“就字面意思啊,你不是说要陪我把想做的都做了吗,那当然就是和你一起把那些愿望完成。”
陈渡眉梢扬起:“就这个意思?”
姜音点头:“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没什么。”
姜音轻哼,反将一军:“那你的‘陪姜音’呢,除了字面意思,还有别的含义吗?”
不想,男生竟坦然承认:“有啊。”
这次轮到姜音咂舌,呆住几秒,她不自觉心跳加速:“什么?”
“你猜?”
“猜不到。”
“那就等高考结束,到时候再告诉你。”
“哦。”姜音移开视线,悄悄摁住汗涔涔的掌心,早已慌张得不行,还假装从容地吐槽,“竟然还和我卖关子。”
吃完饭,大雨竟然停歇。
姜音深深吸了口气,说:“好想在这样的天气骑车兜风。”
“那走。”
姜音回头,发现陈渡早在一辆共享电车旁边,拿纸巾将湿漉漉的座位擦干了:“上车,带你兜风。”
拂过脸上的风清新湿漉,路两旁的大树刚被雨水清洗,叶片墨绿,焕发出一种别样的生机。
他们一路往南骑。
绿植渐渐多起来,视野里的景色越来越陌生,也越来越清晰。
远离市中心,仿佛逃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神秘地带。
姜音想出逃,从冰冷的现实世界逃到一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桃花源。
哪怕只是做梦,哪怕美好的体验卡有时限,她也愿意付出代价去体验。
风声呼啸而过,姜音闭上眼,仔细感受这一刻。
“陈渡。”
“嗯?”
“等到了新环境,你不准忘了我。”
“知道,我不会忘的。”
“你发誓。”
“我发誓。”
姜音吓得攥紧男生衣角:“骑着车呢,谁让你把手举起来了?”
陈渡轻笑,语气无辜:“不是你让我发誓?”
“你用嘴说就行了,你说我就信。”
“我陈渡发誓,绝对不会忘记姜音。”他问,“这样行了?”
“可以了。”姜音心满意足。
过了一会儿,姜音又问:“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你觉得呢?”
“别把问题丢给我,赶紧作答,不然给你这个考生扣分儿。”
“是,用我发誓吗?”
“不用。”姜音闷声拒绝了。
否则他要怎么发誓?
难道说,姜音永远是他最好的朋友?
她才不要做。
陈渡说:“我发誓……”
姜音急得拍了他一下,制止:“别说。”
“以后不管再遇到什么人,在我心里的位置都不会超过姜音。”
姜音心跳慢了一拍,悄无声息攥紧他的衣服,将脑袋轻轻抵在他的后背上:“这个可以。”
远离了喧嚣之地,女生在身后轻轻揽着他的腰,嘴里开心地哼着不成调的歌,凛冽的风自耳边呼啸而过。
高楼踪影渐无,绿色的植被闯入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陈渡觉得他们正在奔向自由。
-
将姜音送回学校后,陈渡回了家。
没想到,空荡荡的房屋映入眼帘,电视兀自放着,沙发上的男孩却不见了踪影。
陈渡大脑顿然空白几秒,心脏被揪紧,到处找寻,才确认小杰真的不在。
芜城的雨总是一阵一阵,下一会停一会,现在又下了。
陈渡没来得及带伞,大街小巷地喊着“小杰”的名字,很快便全身淋得湿漉漉的。
湿透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头发尽数被打湿,男生狼狈得不像样,急得几乎破了音。
满天大雨,他想,若是真的把小杰弄丢,他愿意去死。
回到宿舍后,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自窗外响起,最后越来越大。
不知道为什么,姜音忽然感到有些不安。
她给陈渡发消息,问他到家了吗,等了好久也没人回。
按理说,从学校到他家也就步行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他应该早就到了。
姜音悬着心,终于忍不住给陈渡打电话。
嘟嘟声响了好久,那头始终没有人接听。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姜音隐隐有一种预感,陈渡可能出了什么事。
姜音不再犹豫,抓着伞闯进雨里。
陈渡住的小区向来治安不好,不少乞丐和无业游民都爱在附近乱转。
有时白天能遇见人打架斗殴,晚上街道里回响着棋牌室里难听的叫骂。
发现小杰的时候,摔倒在地上的男孩正被堵在巷子里要钱,几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正在翻他的兜儿。
来的时候,伯母给小杰带了三百块零花,除去路费还剩二百多块钱。
为首的男人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不再理会地上那个脑瘫的男孩,自顾自低头数钱。
下一秒,只听一声玻璃脆响。
从后袭来的啤酒瓶给了男人当头一棒,瞬间鲜血迸发,男人眼冒金星,歪倒在地上,玻璃碴子散落一地。
其他人被吓了一跳,一时忘记做出动作。
小杰哭了,喊着:“哥,哥。”
陈渡过去检查,发现男孩腿上已经被人踹出淤青,胳膊也抬不起来。
“哥,哥。”小杰身体发抖,直打寒战,非常艰难地发出声音,一边哭一边笑,解释说,“下雨,给……你,送伞……”
少年眼睛猩红,拿手机拨打了120,顺便还报了警。
“我草你妈的……”
地上的男人已经要爬起来,嘴里骂的特别难听。
可下一秒,他说不出话了。
他看见那个十七八岁的男孩脸色冷得吓人,抄起地上的钢筋,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警车的声音和救护车的声音逐渐合二为一。
被带上警车的前一秒,少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歇斯底里的一声叫喊:“陈渡——”
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陈渡转过身,姜音正泪流满面地站在他身后。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看见多少。
陈渡想扯起唇笑一下,但没笑出来,表情特别苦。
他想,他会不会吓到她?她回去以后会不会害怕?
隐隐约约,女孩的哭声传进陈渡耳朵,隐忍的啜泣将黑夜搅乱。
她哭着,情绪激动,哀求地说:“我求你了,陈渡。”
“别总为别人豁出去了,你能不能只为自己活。”
只为自己活?
陈渡怔住。
他被警车带离,转身回望。
女孩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