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明时节

文/无营也值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正是阴雨绵绵时节,加上天色已晚,前方暗灰色的楼房和街道在细雨中朦朦胧胧,连急匆匆的行人都看不真切。

王柏刚坐火车从老家回来,此时正是晚高峰,公交车上装了一车穿校服的小学生,刚破壳的鸟儿一样,在清冷的空气中不顾身上的潮湿叽叽喳喳,闹得他有些心烦,关上手机,一把装进被雨水沾湿的口袋里,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别人。

二十一岁的王柏长得高,足有一米八.九,接近一九零,看着身型宽阔,很有安全感,一下站起来在人群中似乎成了一个焦点,让好几个年轻女孩的目光在他身上交错。就是模样看不清楚,低着头还被外套帽子挡住了。

总算停在站点,王柏挤开人群,一侧肩被书包带子压着,胡乱打开伞往前,打算去买点东西吃。

热气腾腾的粥铺,旁边是花店,店门外摆放着一桶盛开的白色菊花,另一边装着花团锦簇的蓝白色绣球,在灰蒙蒙的天气里格外惹眼。

绣球开得很漂亮,让拿了杯粥离开的王柏又回头看一眼,他房间也养了盆小的,没这个漂亮。

随便掀开碍事的帽子,王柏露出微长的头发和一双眼尾下垂的眼睛,看着很标志,标准的双眼皮大眼睛,深眼窝高鼻梁,五官清晰深刻。

在单行道上的汽车鸣笛声中收回视线,刚好手机一响。

是杨清至给他的消息:什么时候回来,你下火车了?

王柏:嗯。

上面一条也是杨清至问的:做饭你吃吗,还没买菜。

王柏:我去买。

在横京市这两年王柏是住校,他们一共搬了三次家,每到一个新地方或者接触新朋友的时候,都会有一些人会误会他和杨清至的关系,以为他们是亲兄弟、同学朋友、乃至表亲之类,其实都不是。

准确来说杨清至是他已去世的哥哥的前男朋友。

今年是王柏的哥哥王谆白因车祸去世的第五年,如果他哥还活着也该三十岁了,王柏记得当时两人感情很好,至死不渝。

五年前刚满十六岁的王柏正值叛逆期,和时年二十五岁一副家长派头疾言厉色的监护人王谆白一个月说不上三句话。

小镇不大,街上只有一所高中,可小镇也不小,王柏哪知道杨清至从哪儿来的。

其实王谆白第一次把人带回家就没打算瞒着王柏,是王柏自己书读不好,脑子也迟钝,他哥就老说他长得聪明实则蠢蛋。

那时是夏天。

王柏能看到同一张床上同一个朝向的两只枕头,只是站在门口都闻得到床上用品散发着洗衣粉留下的香味儿。饭桌上,王谆白在卤菜摊买的两个鸡腿一个进了杨清至碗里,两人相对而坐吃饭交谈,简单几句对话间全是平时对王柏说不出来的调笑和好话。

王柏就坐在桌边端着碗咀嚼,目光从王谆白身上转移到那个莫名其妙突然借住在他家的男的。

毕竟住在别人家里,当时刚刚二十一岁的杨清至还有几分内敛,以为桌边的中学生是突然有什么异议,在王柏的目光里迟疑住,筷子也不再伸出去,缓了下才夹上鱼块扔进王柏碗里。

似乎是一种僵硬的讨好:“给。”

“让他自己吃。”王谆白嘴里话是对杨清至说的,眼睛却看着王柏。

王柏头也不抬:“谢谢。”

“你多吃点。”王谆白说。

王柏这回抬头了。结果他哥是在和杨清至说话。

还好那声好字没出口,不然要闹出笑话,王柏悻悻把头埋进碗里。

王谆白让杨清至多吃不是没道理,因为杨清至确实很瘦,形销骨立,整个人很单薄,套着王谆白的短T被电扇吹,看着不健康,身上能看出很多陈年旧伤,仿佛一个细瘦的风筝骨架或者枯藤上被风干的丝瓜。其实杨清至长得没什么辨识度,单眼皮,高鼻梁,唇角往下,头发上染过的黄色延伸到发尾,像秋天没有阳光照射的衰败地,摧枯拉朽,风格桀骜。

王柏觉得这男的比自己叛逆多了。

杨清至短袖裸露出来的旧伤上还有几片青色纹身,沉默寡言时看上去也有几分难搞,对比街上随便走过面目模糊的男人更像同学结识的那些不学无术的校外人士,或者像电影里反派手底下的炮灰。

似乎是那种死了爸妈、被养父母虐待、弟弟妹妹有疾病、费尽力气赚钱干坏事、结果功亏一篑然后堕落了的那种。

不过也确实,那时杨清至的养父母早已去世,孑然一身。

虽然共处一室,但这就是他们仅有的一点交流。

王谆白的工作是货车司机,平时负责从市区往镇上的超市和商铺运输食货,他和王柏都继承了父亲的高大和健壮,常年体力劳动让他皮肤晒成古铜色,平时也和好友三五成群喝酒,身边几个发小王柏都认识,就这个从市区带回来男的王柏不认识。

他本以为过段时间杨清至就会走,可等王柏下个月底再从学校回来,杨清至还在他们家住着。

那是王谆白朋友间的聚会,镇上苍蝇馆子里一间四面白墙的包房,昏黄的灯光下座椅板凳挤在一起,四处喧闹,王柏早就饿了,菜已经上齐,就等杨清至买酒来,王柏在旁边拿着饮料咬吸管想动筷,王谆白一掌把他手背拍红。

王柏脸一皱惊呼:“哥。”

转头杨清至已经和朋友搬了两箱啤酒放在地上。

细瘦的胳膊青筋毕露,倒是很有力气,放都放地上了王谆白还去帮他。

刚才的动静只闹出几声笑声,王柏拉着脸在大人们吵闹的劝酒声中吃完饭。

席间张一维撺掇其他人一块儿问他:“小柏,你有没有喊过你清至哥?”

“谁是清至哥?”王柏将筷子伸到装红烧肉的盘子里。

几个大老爷们指着坐在他哥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瘦猴:“他叫杨清至,小柏你人都不认识啊你。”

杨清至是没说话。

把红烧肉塞进嘴里,王柏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他哥,嘀咕:“我哥没跟我介绍他是谁。”

“没大没小。”

“那你喜不喜欢你这个哥?”

王柏思考了一下,微微揪住头发,没想出什么东西来,顶着众人目光很是违心道:“都是哥们儿。”

杨清至正在给王谆白开酒瓶,咔咔两声,把王谆白面前的酒杯倒了七分满,两人离得很近,低语着,发笑,王谆白根本没注意被人围攻的王柏,只有杨清至拉住王谆白摸向自己头发的手往旁边看了眼,视线对上表情极其费解的王柏,于是王谆白也看过去,“问他干嘛。”

紧接着往王柏碗里丢块排骨,没好气:“快吃,吃完了滚回家做作业。”

“啧。”王柏站起来,用手拿起那块排骨边啃边款上书包,觉得自己像王谆白养的一只小狗:“我现在就滚。”

包房里响起怨声载道,都笑骂王谆白怎么老对王柏一个小孩恶声恶气,王谆白直接把王柏年纪虚上两三岁反驳:“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了。”

在超市买完菜天已经完全暗下来,雨势变小。

走城中村的路就是从握手楼底下的小路挤着穿行,很窄的单行道,路灯间隔也远,王柏对这条路很熟悉,没打手电,在转弯时听到有模糊的争吵声。

他顿了顿,停下脚步收伞,光明正大往那头居民楼的入户门瞅,果然在路灯照耀的一角看见杨清至单薄的身影,他对面站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旁边停着辆奥迪a6。

车不错,人在王柏眼里算得上老。

刚才的争吵似乎已经结束,王柏一句话都没听清,只看到两人分道扬镳,杨清至情绪并没外露,向上扯了扯牛仔裤往地上一蹲,把烟点燃,一双眼睛漫无目的盯着空气中的某一个点。

这些年来杨清至的变化很大,从不健康的细瘦到勉强肌腱均匀体重正常,面上的骨相也越发锋利冷硬,阴翳的黑眼圈迟迟没有消退的迹象,和王柏相处时总是带着萎靡和眼球上翻的白,唯一不变的就是头发上的泛黄发尾。

不仅仅是表面,杨清至是连同精神一起衰败的。

五年前以为能共度余生的爱人突然离世,给他的打击和王柏失去相依为命的哥哥一样沉重,为了陪王柏读大学,他只身来到这个陌生的二线城市租房子、找工作背负了巨大的压力,本就逆反不训的性格也越发阴凉。

王柏不喜欢他那种眼神。

让杨清至在家空等了两个小时准备出门找人时他才回家,两人正好在门口撞上。

“你干什么去了。”杨清至舔着干涩的唇皱眉,一句接一句质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是说吃饭?”

他才一八五,比面前的男孩矮四厘米,要稍稍仰头才能盯住人,但教训人的气势不输当年的王谆白。

甚至和王谆白一模一样。

王柏用肩臂撞开他,放下身上所有东西回头忍不住呛声:“就晚了一点。”

“一小时零十八分。”杨清至齿间轻轻磨了下,眼皮掀上去,一字一句:“问你干什么去了。”

“买菜。”

王柏有点讨厌这种和他哥一样的控制欲,杨清至总有些让人窒息的责任感,从来只有逼问。

“让我多等了两个小时,你还是小孩只会让我担心?”

王柏虽然长那么大个,但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在学校从来没有参与过打架,遇到最让人担心的事也不过是,刚失去他哥时不肯回家在外面骑自行车摔倒,膝盖骨折,还遇到大雨,那天是王柏十七岁生日,杨清至在家等了很久,也是在这样的天气出门找他。

“明知道我回去给哥扫墓。”王柏装作很忙的样子脱了外套进房间。他是无措的,因为杨清至鲜少说出这种话。

很袒露感情的话,从冰凉的语气里说出来像冬天里的一杯热牛奶,让王柏根本没办法反驳。

他很吃这套,再说这些年来一直把杨清至当做家人,这句关心几乎抵消了刚才看到杨清至和老男人纠缠的不悦。

王柏藏不住一点事,不说出来他今晚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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